芳姨说出这句话后，压抑的情绪好似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我在特定的情况下可以感受到他人的情绪记忆，感同身受的那种。
但我控制不了怎么主动去感受，亦或是怎么去不感受。
都说天生神通是福缘深厚的人才会有的，我宁愿没有这个神通。
想用的时候用不了，不想用的时候，它可能突然就过来了。
当年给一个姑娘家写情书时，多想知道她心里想什么呀，多想知道她经历过什么，多想走进她心里，可是这门神通没有用。
每一次不自觉触发时，我都感觉很难受，绝望，恐惧，悔恨，哀怨，后悔，冤屈，所有的负面情绪，我能感受得一清二楚。但那些，本来就不属于我，凭什么要我感受。
当年差点因此发疯，不过爸爸当年有个朋友是心理学博士，如今在海外一所名牌大学里当教授。当年他教了我一个自我调节心理的办法，就是自我催眠和暗示。
我小时候很不幸，生在这样的一个家庭里，都是怪人。我也很幸运，见识过许多同龄人不曾见过的，早熟不一定，但身心很健康。
芳姨突然嚎啕大哭，她的一部分记忆铺面袭来，想来都是她印记最深的事情。
苦，真的苦。
我也跟着哭了。
感同身受，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亦或者说，是芳姨此时的情绪。
二十年前，她从恩州山沟里走了出来，成为全村唯一的大学生。
全村人眼里的天之骄女，在城里同学的眼里，和其他乡下人是没什么两样的。
宿舍的卫生，包括另外五个人的衣物，都是她来打理。
在那个时代，大学生多金贵。可她在自己的宿舍里，比封建社会下人的地位还要不如。
她的床褥上经常湿漉漉的，课本笔记本文具之类的也经常不翼而飞，从老家带来的咸菜罐罐很容易就被室友不小心碰碎。
她知道舍长看不惯她，她努力的去讨好，可舍长仍然看不惯。因为一个姓赵的学长，喜欢跟她讨论概率论，运筹学，以及国际经济与贸易。
其实她和这位赵学长，并没有什么。但舍长觉得有什么，就是有什么。可舍长对她不好，她不敢有怨言。谁让她是农民的女儿，没有一个当领导的爸爸。
她大概喜欢过那位赵姓学长吧，我从她的记忆里感受到了一丝倾慕。
但学长后来选择了舍长，一别经年，再见时，学长和舍长都在监狱里。
大学毕业，她被分配到江城的一家纺织厂里工作。次年，在厂长的撮合下，和同厂的员工张国富喜结连理。
次年，生下儿子张成文，因为丈夫经常在外面乱搞，患上严重的产后抑郁症。
同年，也就是1998年，纺织厂倒闭，夫妻二人双双下岗。孩子要喝奶粉，没钱。
丈夫张国富好吃懒做，她就在学校门口摆早点摊，日子也还算凑合过了下去。
这一年，她准备去考注会，或者是公务员。
直到过年的时候，几个壮汉上门找张国富讨债。她才发现，这点收入根本无法偿还张国富欠下的十七万赌债。
她想过一走了之，但孩子才三岁。
她迟疑了，没有走。
她找遍了同学，跪遍了亲戚，凑了十五万。
剩下的两万，张国富把她送给了债主肉偿。
她陪了债主整整一年。
不止还上了这两万，还从债主的厂里拿到了一点分红，把找亲戚同学借的钱也给还上。
她并没尝到甜头，之后的钱，又被张国富以各种各样的手段给抢了去。
甚至有两年，被张国富强逼着去做鸡，快餐八十，全套两百，过夜六百的野鸡。
如果不是碰到下海经商的同学解围，她这辈子可能就这样了。
在2003年，她终于摆脱了张国富的阴影，成功离婚。在同学的提携下，进入了江城的金融圈。
她好像开始走好运了，钱也开始多了起来。
她念书时就很聪明，也善于学习，社交手腕不低，很快就被各个公司抢着要，身价节节攀升。
2008年，一场史无前例的金融危机从大洋彼岸席卷过来。国内金融市场当时一片动荡，她安然无恙的渡过。而那个提携过她的同学，跳楼自杀了。
她很漂亮，对金钱的欲望也随着财富增值而节节攀升。她拿自己的身体做武器，在职场里如鱼得水。
她越来越忙，忙到忽略了一件最最重要的事情。
她还有个儿子，快长大了。
儿子成绩不好，一点也没遗传到她的基因，反而性格还有点像他的父亲。
但她认为，这是自己没有给孩子一个良好的童年所导致的。她钱赚得越多，就越愧疚，就对孩子越发的溺爱。
这很病态，可她控制不住。有了钱后，孩子要什么，她就答应什么。
她眼里，儿子是一个孩子。只要她在，就要保护他，照顾他。这么多年，都没分房睡。
直到两年前的一天。
她才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晚了。
某天夜里，孩子要犯错，她没能制止，便一发不可收拾。
而她那时候所在的地位，已经不需要用身体去取悦别人了，她也很久没有男人了。
这很难说清楚。
但一错再错，终有恶果。
我替芳姨难过，但我的观念，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
芳姨哭了好一阵儿，好像总算把情绪宣泄了出来。而我感受到的记忆，也戛然而止。我见她要抬起头，迅速的抹了抹眼角。
“抱歉，小许先生，我失态了。”芳姨尴尬的说，“只是这种事情，我知道说出来不好，但您既然问了，我也做了，就没什么不可以说的。”
我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她前两天去道观寺庙里，都没修行人愿意出面来替她解决这件事情。
这个婴灵，是孽胎。
迷信一点的，这种孩子生下来也是个祸害，但尚未出生就死了，怨气更大。
而我们的主流观念里，是不容许这样做的，逾矩乱伦，是要遭天谴的。这本就是不合道理的事情，他们种下的因，得到这样的恶果丝毫不奇怪。
可我许家人行事，只管收钱消灾，哪管是善因恶果还是恶因恶果？
知道了孩子的爸爸是谁，事情就好办一点了。
那现在得先让这小子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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