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扬看着李昂,觉得有些泄气。李昂的涵养实在太好,想跟他吵一架泄泄愤都吵不起来。
新的咖啡端上来了。李昂把杯子推到苏扬面前,又把那杯浑浊的咖啡挪到一旁。
苏扬垂下头,喝了一口。旧的咖啡让人恶心了,能换新的,可人呢?这样想着,她内心刺痛,抑制不住地哭起来。
她哭得很安静。眼泪热热地流淌在脸上,无声无息。
李昂不作声,从桌上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他不问她为什么哭,也不用话语安慰她。他安静地坐在她对面,让她独自消化这份无名的悲伤。
这正是她要的。
她不要他来问,她什么都不会告诉他。她也不要抱着他哭,不要倾诉。
他这样安静地坐着最好。她需要的只是陪伴。
不知过了多久,苏扬终于止住了泪水。她抬眼望向李昂,只见他怜惜地望着她,眼里有柔情与关怀。她感到一阵恍惚,心被他的目光牵动。
这时,一个三十来岁的女子走过来,跟李昂打了招呼,说这么巧在这里碰到,又笑着问苏扬能否借李昂说几句话。不等苏扬回答,她就拉了把椅子在桌边坐下。李昂看苏扬一眼,用眼神表示了歉意。他们是熟人,那女子戴金丝眼镜,衣着时尚。这样的陌生女人看起来有一点可疑。
可苏扬并不关心。他们的谈话从她耳边擦过,变成了无意义的噪音。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恍惚间,她扯过盘子里叠得四四方方的餐巾纸,拿起桌子上的留言笔,信手在餐巾纸上写下一些句子:
咖啡馆,只我一人的世界
咖啡杯,奶油沸腾的弧线
我眼角泪,你再也看不见
你心中爱,却翻滚床笫间
夏天坠入悬崖,葬身汪洋
而你起舞旋转,欢愉身线
猛按住我,压在海底哭泣
撕我衣襟,甩我心血飞溅
忘记你,狠狠忘记
情愿陪葬整个夏天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下这些句子。它们几乎没有经过她的思考,自己就从笔尖流淌出来。或许它们被克制、被埋藏得太久,已无法继续留存在她心里,必须找到出口,喷薄而出,获得生命。
不知何时,谈话的女子已经起身离去,李昂转过头来看她。
“写什么呢?”他伸手过来拿纸巾。
她猛然惊觉,忙将纸巾抽走,揉成一团,“瞎写的,没什么好看的。”
“看看又何妨?”李昂朝她微笑,眼神和她对峙。
“别看了,乱写的。”她说着转开脸,随手将纸团塞进口袋。
他们陷入一阵尴尬的沉默,然后李昂想起了什么,说:“刚才是一个影视公司的公关经理,他们想找我母亲所在的集团投钱拍一个电影,托我去游说。”
苏扬随意地“嗯”了一声。
李昂轻轻叹一口气,又说:“因为我母亲的关系,我认识不少这样的人。有个写剧本的朋友,总要我帮忙策划拉投资。有个朋友是做制片人的,总问我有没有兴趣给他的电视剧做发行。导演朋友看我圈子不小,整天让我推荐好本子。还有会唱歌的要我帮他们找唱片公司签约。前阵子还有体育推广公司老板问我要不要一起组织乒乓球的海外赛事……”
苏扬抬起头来看着李昂。他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李昂望着窗外,怔了怔,随即叹道:“如今这个时代,人际关系总与利益紧密相连。每个人和我交往,都带着明确的目的。人人都想从我身上捞好处,都想我能为他们带来什么。这也没关系,世界本就是这样子。我早已习惯。得到真正的朋友很难。”说到这里,他停了一停,转回目光看着苏扬,“可我仍然希望,我与别人交往的时候,能够换种心态。多想想自己能为别人做些什么?不求总能做‘锦上花’,只愿偶尔能做‘雪中炭’。”
苏扬看着李昂,没有接话。
李昂微微一笑,拉起苏扬的手,说:“现在你告诉我,亲爱的,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你看上去很不开心。”
李昂的目光温柔而真诚,活脱脱一个大队辅导员真心想帮助坐在他对面的失足少女。
这念头差点就让苏扬笑出来,可她心里真难过,实在笑不出来。他能为她做些什么?她想来想去,不觉得他可以安慰自己。
“对不起。”她低着头沉默了许久,出来的却只有这三个字。
李昂说:“虽然我不知道你在为什么不开心,但或许出去散散心对你有好处。暑期我们出去旅行怎么样?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苏扬轻轻摇头:“不了。我得回去陪我妈。”
李昂笑了笑,表示理解,又问:“妈妈在上海?”
苏扬点了点头,随即转脸望着窗外,怔怔地发起呆。
想到漫长的暑期,要面对唠叨的母亲;又想到这样漫长的日子里没有祉明,而他则用这大好的年华陪伴在其他女人的身旁,苏扬只觉得前景一片灰暗,仿佛人生所有的快乐在此刻都已结束。
3.
十九岁的夏天,苏扬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是这样度过的:她约郑祉明到未名湖石舫见面,下决心给他们之间荒唐的关系做个了断。
那是个闷热的夏夜。她站在那久负盛名的石舫上等他。在那样敏感做作的年纪,这处学校里最让人浮想联翩的地点用来彻底解决男女之间不清不楚的瓜葛最合适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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