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矮壮的中年人抽了一口凉气,连忙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了。
当朵兰在青年身边停下脚时,“呛啷”响起了一声利响。林鱼青刚刚反应过来,随即只觉一点凉凉的东西就顶住了自己脖子上最温热的地方。
“他对你来说是难得的下一个容器,下一个木偶,很重要的,对吧?”
朵兰仍然用那种轻柔得叫人不敢置信的语气说道。
“放过林叔,”她像是叹息一般温柔,但仿佛连夜都打了几个抖:“否则我就杀了他。”
树林间静了下来。林隽佑慢慢抬起头,面上那种羞愧、痛苦交加的神色中,终于又浮起了一份愕然。
龙树蓦然跳下了肩头——这次它没有像以往一样落在林鱼青身前,那未免就与帕皮特大师离得太近了;它站在不远处,一双银眼睛低低地瞪着朵兰,发出了一阵示警般的咆哮。
脚下大地微微一震,盖亚的游动震得几丛野草轻轻作响。
林鱼青忙将一只手搭在龙树的后背皮毛上,又像是怕它袭击朵兰,又像是怕它遭到袭击。
“那可是你的青梅竹马呀,”黑暗中的声音讨人厌地笑了一声,“还是你在世上最热爱的人的唯一儿子,你怎——”
它话音未落,林鱼青脖颈间一痛;伴随着龙树骤然一声吼,他感到颈间有一股热热的东西流了下来,慌忙一把压住了自己坠灵的后背。
帕皮特大师不吭声了。
过了几秒,它不笑了。它沙沙地轻声说道:“虚张声势,我是不怕的……”
“那我们不妨打一个赌。”她侧脸坚硬的线条,在暗夜中被朦胧地染亮了一点边缘:“看看我到底下不下得了手,好不好?”
那一团黑暗竟然沉默了下来。
它认为朵兰确实有可能会杀了自己……当这个念头蓦然跳进了林鱼青的脑海时,他不由用余光瞥了一眼,但朵兰始终没有回头,甚至没有给过他一个眼色。
帕皮特大师慢慢地开了口:“你要我怎么放过我的宿主?我们可是一体——”
“自他相换!”
那团黑暗中传来的声音,却突然被林鱼青一声怒吼打断了;没有一点儿征兆地,他拧身后退、避过了黑夜中一颤而亮的剑芒——他话音未落之际,龙树几乎就迫不及待地发动了能力。
假如比利还没有走远的话,他说不定会觉得这一幕熟悉得近乎亲切。
所有无人看管的金属都在一瞬间迅速地浮向夜空,星星点点地反射着不断颤动的月光。不知谁丢下的短剑、好像是朵兰靴子上的配饰、林隽佑外衣下不断翻飞的链子甲……当它们摇摇晃晃地飞进半空里时,只有帕皮特大师手指中的那一根铜管,仍然在挣扎着、颤抖着,仿佛正在努力地摆脱它身上的钳制一般。
可惜它的手指太庞大了。
就像正在用两座小山去夹一条游鱼似的,稍一用力,笛子就可能会被帕皮特大师自己掐碎。它很快也反应过来了问题所在,黑暗中立刻再次闪过一线银光——林隽佑突然抬起了胳膊,按向那根铜管。然而在他刚刚把手放在牧羊笛上的这一瞬间,那根铜管受到的引力好像突然增大了,竟一滑而挣脱了压在它身上的苍白皮肤,直直飞向林鱼青。
“还给我!”黑暗中顿时咆哮起来——他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这咆哮仿佛能够直接施压于物质上,震得树林摇晃起来,惊飞了无数夜鸟,甚至令人眼球不断发涨,好像即将要在脸上爆碎开似的。
在五秒钟即将结束之际,牧羊笛“啪”地一声撞进了他的手掌里;同一时间,十几件各式金属制品呼地一下从二人头顶上划过,紧接着后继无力了,纷纷落在他们身后的地上。
林鱼青的手指死死地在铜管上攥拢了,胸膛中一颗心脏仍然在激烈地跳,却不敢漏出一丝喘息。
在他鼻尖不过数公分处,漂浮着一团漆黑得仿佛能吞噬世界的黑暗,覆盖住了他的全部视野。
青年盯着黑暗深处,心悸得甚至叫他怀疑自己的心脏是不是马上要破裂了。那一种绝对黑暗是有引力的;仿佛看久了,连灵魂都会滑出身体,被吸入那不见底的深渊中去。
铜管紧紧地贴在唇边,沉默着。
在仿佛比一个世纪还漫长的半秒钟后,眼前的黑暗蓦地消失了。雾气般的温凉月夜,突然像一张展开的画片一般,重新在他面前打开了;风复活了,树的枝叶摇动,投下细细的黑影。
面对牧羊笛时,帕皮特大师选择了返回宿主身体——林鱼青在激烈的心跳声里,颤抖地呼出了一口气。
一个颀长清瘦的影子,孤零零地立在昏暗的树荫下。
“林叔!”
朵兰温柔地颤声叫了一句,冲上去时的脚步甚至有些踉跄了;然而不等她走近,那个影子却噔噔几步,又僵硬、又迅速地往后退了出去。
林鱼青仍旧举着牧羊笛,像是被冻住了。
是了,这一点是明摆着的——他怎么一时忽略了呢?
帕皮特大师明明会被笛声影响,它自己使用不了,刚才却依然想把牧羊笛留下来。它这么做只有一个原因:当它躲进宿主身体、避开笛声的威力后,它还能继续操控着宿主的行动。
“不、不要跟来。”
正在一步步飞快后退的林隽佑仅仅吐出了四个字,就不得不顿住话头,勉强稳了稳自己的气息。他在孩子们面前时,总是试图保持着温和、平静,像是不愿意惊吓着他们似的——即使林鱼青和朵兰已经大了,即使他自己正被恐惧笼罩着。
“朵兰,阿鱼,”他又一次开了口,声气像是哀求,但总算是稳住了。“照顾好自己,去……去做你们想做的事。”
林隽佑在几句话间,已经僵硬地走进了一片林木之后。他看上去已经完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脖子向一边拧着,关节朝各个方向打开,肢体各自为政地将他拖入了林后的黑暗中。只有那个曾经的、属于父亲的声音,仍然在努力地、微弱地回响在夜空里——林鱼青此后一生中,再没有见过比这一刻更诡异的景象,也再没有体会过比这一刻更凄凉的心情。
“你们去吧,”那个轻微的声气,逐渐消散在林间黑暗中:“走吧。”
“林叔!”朵兰一声凄厉的嘶喊,几乎像是失去幼崽的母狼一样。
这一声喊落下时,二人同一时间拔腿冲进了树林里。
多年以后,林鱼青偶尔回想起这一个夜晚的时候,也会不由自主地陷入怔忪茫然里。
也许他当时本应该听从父亲的嘱咐,转身离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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