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她听见了“咚”地一声,艾达才意识到自己不知何时跌坐在了地上。她死死地攥着自己的裙角,望着雪白雪白的十个骨节,低声问道:“所以……昨晚基斯叔叔才特地问了我一句,我是不是把整件事记清楚了?”
“对。”
基斯子爵顿了顿,没有把话说下去。但这不妨碍艾达明白他的意思:既然她曾把一个人记错,那也很有可能把一件事记错。
当她站在山坡上眺望奥第奇城堡时,艾达考虑过很多种后果;但她唯独没有料到,她一心想向其寻求帮助的人并不是基斯子爵。
“基斯叔叔……”她仍然改不过口来,慢慢抬起头。“我记得你常说我大了,不应该再被人抱……”
“我毕竟不是布瑞安,做不到他能做的事。我当时必须要为‘突然冷淡下来’找一个理由,才能让你不伤心。”基斯子爵站起身,绕向桌后,“还好,看样子你相信了。”
艾达怔怔地坐在地上,终于在混沌一片的脑海里抓住了一个线头——她还有不能不去完成的事。
“你这么多年来,难道只是在尽一个封臣的本分吗?”她低低地说,声气里隐藏着的不知是几分哀求还是几分嘲讽。艾达站起身,抹干眼睛。“也许我小时候确实把你和薄罗记混了,但我之所以选择来到奥第奇,不是因为我小时候在谁的膝盖上吃过早餐……我今天站在这里,是因为我相信我这十几年记忆中的那一位基斯叔叔,一定会帮我复仇。”
她歪过头,尽力笑了一笑:“你告诉我,是我错了吗?”
基斯子爵直直地望着她,被窗外阳光染得半身皆白。他的神情消融在阳光中,叫人看不清楚。
艾达轻轻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叹息,转身走向了房门。
“你去哪儿?”基斯子爵沉声问道。
她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拉开了门。果不其然,荣光正站在门外,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软软地倚在墙上,不知已经等了多久。艾达四下一望,除了走廊上远远地躺着一个生死不明的男仆以外,哪儿也没有看见血牙这个新任坠灵使的影子。
“终于发现啦?”荣光懒洋洋地问道,打了个呵欠。她刚刚换过一任宿主,面色看起来差了不少,连声气也虚弱了一些。
“你早就知道了吗?”艾达近乎平静地问道。
“嗯,是百九说的。”坠灵朝她一笑,染过深红的嘴唇此时却隐隐泛着苍白。“在我告诉它我发现基斯子爵在悄悄地联系教廷时,它也就把你的误会说给我听了。”
联系教廷?
艾达面色一变,猛然想起了基斯子爵桌上那封写了一半的信;她还来不及说话,身后一阵脚步声已经走近了。她一拧身,正好对上了基斯子爵颜色浅透的一双灰绿眼睛。荣光柔柔地一笑,抬步朝他走了过去——在那阵温凉的风划过身边时,艾达反手一把抓住了坠灵,惊问道:“你要干什么?”
“这是一只坠灵吧。”
基斯子爵冷冷地开了口。少女一扭头,只见他站在几步开外,笔直地在阳光中形成了一道高高瘦瘦的黑色剪影。投满了半室的天光下,黑影逐渐伸展出了细细长长的枝条,仿佛一棵树抽出了新的枝杈;一个比主人更高大、虬曲交错的影子慢慢地从他身后爬了出来,叫人想起一只刚刚孕育出来的蜘蛛。它庞大得占据了半个书房,将窗外天光遮蔽成了一条一条的光带。
“基、基斯叔叔……”
“想不到你竟然找到了跟人类如此近似的坠灵。为什么要与这种坠灵作伴?你要它干什么?”基斯子爵一眼也没有看向艾达,只是紧紧地盯着荣光。“艾达,我们彼此隐瞒的事情看来还有很多。”
“得啦,你说这种话又有什么作用。”
相比于一触即发的对手来说,荣光可以称得上是放松极了。她看了一眼艾达,朝她哑哑地笑道:“你抓着我干什么?接下来要怎么样,会发生什么事,这都是你的选择呀。你打算怎么办呢?”
艾达死死地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我不能,也无法同意向教廷宣战。”基斯子爵外貌缺少颜色,语气也缺乏波动。“正如我所告诉过你的那样,教廷实际控制的坠灵使远比你想象的多得多。很不幸,我正是其中之一。奥第奇森林处于东部通往首都的要道,他们不能允许一个信不过的贵族在此盘踞。”
这一点,她为什么没有怀疑过呢?
假如没有来奥第奇就好了,艾达望着那张熟悉的、至今仍让她觉得温暖亲切的面孔,茫然地想道。
假如没有来奥第奇就好了。
“艾达,我看着你长大一直到今天,让我最后给你一个建议吧。”伴随着基斯子爵的声音,那只庞大多脚的坠灵缓缓抬起了它数十上百条“枝杈”。“你能做出的最坏的选择,是当断不断。如果你一心要在复仇之路上走下去,犹豫迟疑、留恋不忍,将会是你最大的敌人。我要对你提出的问题,和这只坠灵一模一样。面对我——你过去的基斯叔叔,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艾达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她抬起眼睛,透过坠灵无数条长足,不舍地望着窗外那一线细细的天光。
“我从来没有想过……在复仇路上洒下的第一泼血,会是基斯叔叔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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