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不好意思开口要月例。
“獠国边关真的毁啦。他们快马给每个国家首都报了信,这是克伊恩大人作客时听见的确切消息。”不知怎么,今天绿因似乎比以前更不愿意付月例,哪怕这意味着他得和帕夏闲聊。“咱们一年年地给蛮子送钱送东西,结果全浪费了。”
他三句话就要绕回钱上——帕夏倾过身子,有点儿震惊:“边关毁了,以后怎么拦下异族呢?”
“它们的主力被打溃了,大部队进不来,一时半会儿不要紧。”
绿因珍惜地抽了一口新烟斗,像是他直接得到了獠国军方的汇报。“但是小股流兵可就不好说了。听说皇帝陛下发了一封谴责信,却不知道写给谁好,因为獠国的大祭司也死了。”
“他们的神失去了仆人……现在獠国是谁统帅?”
“军方的一个什么人吧,”绿因不高兴地说,他显然不知道答案。“反正,克伊恩大人要增兵保卫镇子,是最正确的一件事。谁不同意,就应该被拉去喂异族。”
话是不错,但克伊恩大人领地里的农民本来就该为领主服役,一分饷钱也没有——这样一来,他们不仅要白服兵役,还要为此多交税。
但是帕夏刚把话一说,绿因一双厚厚的眼皮就彻底睁开了。
“士兵不要吃饭吗?不用武器吗?这都是钱!”小个儿胖子嚷道:“他们交的税金供自己吃都不够,克伊恩大人还主动捐出了一笔款子呢!”
明明是克伊恩勋爵的钱,他却像是从自己腰包里掏出去的一样心疼——谁也不能说绿因不是一个忠心的仆人。帕夏想了想,干脆放下这个话题,他的胃已经开始隐隐绞痛了:“说起吃饭,我就是来领口粮的。”
“今天是几号?”绿因假装看了一眼桌上的账簿,“这不是才过去一天吗?有什么好急的?”
帕夏态度很平静:“我的口粮断了。”
绿因往椅子上一靠。
帕夏怀疑他对教士心存隐秘的厌恶——每个月他都不得不付这笔钱粮,他却从没有痛快过一次。
“诶呀……你们教士不也接受信众捐赠吗?听说派去西尔弗和雪梨的教士,用大笔捐赠重修了传教堂,还被召回首都接受嘉奖了。怎么你连一块面包也收不到?”
那两个教士是勋爵们的儿子,目光都放在了教廷骑士的位置上;在穷山村的传教堂里受苦,可不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
帕夏微微一笑,一侧面颊上凹下去一个深深的酒涡。
“神向每一个世人传递他的声音,只是于我而言更响亮。我在人世的职责,是让忘记神谕的人重新听见他,引迷途的子民重新找到他。因此,我只向人要求够我活到完成职责那一日的食物,我却向神祈求从那日之后的永恒安宁。”
绿因一愣。随即这个小个子像抓住了他的把柄似的,嘿嘿笑了起来:“可真巧了。圣行日马上到了,克伊恩大人正好吩咐我给你一些黄油、肉和羊奶,难道你都不要?”
“塞满美食的胃,会把人的心灵也坠下去,离神越来越远。我仍然只要黑面包和油脂,这已经足够了。”
账房总管一双黑亮小眼睛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帕夏态度安详地坐在椅子上,身上浆洗得褪了色的旧袍子与房间里的鲜亮色彩格格不入。过了几秒,绿因态度有点儿古怪地开了口:“看来,你是真虔诚。”
“你我都是他的孩子,都是他的投影。”帕夏低下头说,“即使我们之中有人忘记了他,他的爱也永远在我们身上。”
即使我们之中有人忘记了他。
在帕夏拎着几条黑面包往回走的时候,心里仍然回想着这一句话。他明白,绿因也明白,这句话完全不符合事实——神圣联盟的民众不是忘记了西方神,是从来都没怎么把神记在心里。
在清楚地意识到了自己其实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以后,十二岁时,帕夏通过层层选拔,进入教廷成为了一名神学生。他在教廷里学习几种语言,读过每一本神典,花了九年时间研究一切与神有关的知识——然后他清晰地意识到,教廷早已经岌岌可危了。
你看,问题是这样子的:西方神从来没有过多少信众。
对于一个教士来说,这就有点儿尴尬了。
当然,在首都夕夜和国内大一点儿的城市里,一点儿也不缺大大小小的拜神礼堂;一年中有六个教廷规定的休息日,不允许任何工作,只能用于祭祀祈祷——可惜的是,这些虔诚的活动往往只有一种受众:贵族。
而贵族人数是很少的。
与獠国那样政教合一、虔敬狂热的情况比起来,神圣联盟的西方神教简直有点儿可怜,像小孩子跟着模仿出来的闹剧。帕夏觉得,它更像是一个贵族成员专属的俱乐部、一个沙龙、一个绵延了许多年的特殊茶会,把所有不合适这个圈子的人给拦在了外头。贵族的地位越低,西方神教对他的影响力就越小;像克伊恩勋爵这样没有坠灵、也没有城堡的低级贵族,甚至只会在圣行日的时候记起他的领地里还有一个教士。
除了贵族的贴身仆人之外,帕夏很少在礼堂里见过底层民众的影子。
上千年前,传说当西方神在人间行走时,所选择的遮掩身份就是一个贵族、一个坠灵使。也许那些人们因此觉得神遥远陌生,与自己全没有什么干系?甚至从称呼上,就能看出来民众对他们的神有多么漫不经心:西方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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