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蓝！青——蓝！郑——青——蓝！”
马达声轰隆隆地响，无人应答。陈小多只追到了一身汗，太阳晒得他头皮发麻，像炸了痱子。船把淮河分成两半，越来越远。水光耀眼，船也缥缈。陈小多绝望地蹲在地上，喉咙焦干。他哑着嗓子说，哭腔都出来了：
“青蓝，我是陈小多啊。”
“谁不知道你是陈小多。”陈子归走过来，对他屁股踢了一脚，“哪有什么郑青蓝，我看你是中暑了。上车，还赶路呢。”
“长得很像。”回到车上，陈小多说。
“想看人家屁股就直说。女人脱了裤子长得都很像。”
“真有点像。”陈小多继续嘀咕。
“想女人啦你。要不，叔叔帮你搞一个？再跑六十公里就有一家路边饭店，老板的闺女长得不错，你点一个菜她就脱件衣服，咱今天叫她全光，丝袜都不剩！想想看，光溜溜赤条条，简直就是盘红烧肉！”
“低级趣味。”
“你叔叔就是低级趣味。不低级趣味，这长途车谁一年跑到头给我看看？咱们家千帆不低级趣味，你倒是带个女朋友回来啊？我爹盼着孙媳妇都快盼出白内障了。”
陈小多不理他，还想着郑青蓝的事，真的看花眼了？也许吧。他现在近视，整天钻进图书馆看小说，视力从一点五降到零点三。他后悔没把眼镜戴出来。可是，戴眼镜跑长途好像不是那么回事，要戴也戴墨镜。
这些年郑辛如一直住在他们家的老屋里。很多人以为她会走，和很多外地来的女人一样，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但她没走，守着自己过。那一剪刀下去之后，再也不痒了。倒是陈医生的痒痒病很费了一番周折，折磨了他两年多，想起来就痒。大小医院去了不下十家，没用，那些医生懂得一点都不比他多。还找过三个江湖郎中，路子一个比一个野。第三个听说还是个业余气功大师。他肥嘟嘟的小白手在陈医生痒得钻心的小腿上方胡噜来胡噜去，问，感到了我的气没？陈医生不知所措地回答，感到了。他只感到了一股小风杂乱无章地掠过小腿肚子。如果气就是风，那他的确感受到了。最后去了大医院，经著名的心理医生调治才慢慢好转。心理医生说，往这边想，他就往这边想；心理医生说，往那边想，他就往那边想。第三年的年底竟然痊愈了。好了以后他回过味来，这治疗方法不就是跟自己当初得病是一回事嘛，方向相反而已。
郑辛如痒病没了，但这病不来那病来，杂七杂八的毛病她也生了好多种，包括个别难以启齿的妇科病。病来了就治，身体当然也撑得过去，人瘦了，也黑了，不像过去那么饱满丰腴和光鲜，早早生出了白头发。人要老起来，一夜的时间足够。
一个不挣那种钱的外乡女人坚持留在花街，有点古怪，而且眼看着她要在这里老下去。她和那些女人不同了，大家就想知道她的来路。如果她还做男人生意，别人就没这个兴趣了；挣钱而已，来了挣，挣了走，问那么多干吗？现在不一样，她像花街人一样在花街生活，她基本上就是花街人了。那得知根知底。但是，让你干着急，你没法从她嘴里套出来什么能平复好奇心的东西。她从哪里来，最终要到哪里去，也就是说，这个人究竟是谁，你没法知道。如果有人知道，那也只有一个人，陈医生的老婆，她们现在是好姐妹。陈医生老婆嘴虽然不闲着，但不该说的不说，只要她认准了，陈医生吹枕边风都不行。陈小多也好奇，刚念大三时有一天打电话回家还问了一句：
“妈，郑阿姨老家到底在哪儿呀？”
“知道了能当饭吃？”
“就好奇嘛。你看，我一看到‘连云港’三个字就想，我外公外婆家在这个城市，我妈也在这里出生，长大。”
“知道了也没见你多孝顺。几年没去看你外公外婆了？”
“不是念书忙嘛。”
“忙得连自己外公外婆都没时间看了，你还有时间操心别人的外公外婆？”
“随口问问。”
陈小多知道没戏了，也就不再问。既然郑辛如不愿意说，既然她也嘱咐他妈不说，如果他妈知道的话，那一定有她们的道理。后来陈小多也想开了，纵她有天大的秘密又如何，都是凡人一个，谁还不是得一天一天地过日子。现在和将来都未必重要，何况过去。她能守住点神秘感，挺好。
郑辛如一个人住在陈小多家的老屋里，陈医生两口子坚决不再收她的房租。陈医生老婆说，只要她愿意，可以一直住下去。她在院子里辟出了一块小菜园，丝瓜、豆角、萝卜、小葱各样都种了一些，吃不完还会送点给陈医生家。陈医生老婆再有白大雁之类的新鲜好吃的，也分出一份送给她。现在她们俩的关系很好，闲了就凑在一起纳鞋垫绣花。陈医生老婆是纳鞋垫的好手，所有手艺都教给了她。她不做身体生意，鞋垫和刺绣卖的钱足够她一个人生活，每年还能攒上点钱。市区一家卖土特产的商店老板和洋鬼子有交道，隔三岔五到花街来收购鞋垫和刺绣，转手卖给洋鬼子。他说洋鬼子智商低，喜欢这玩意儿，你越土他们越喜欢，出手还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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