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溜一个下午。”郑青蓝说。
“如果有夜场，我们可以玩到明天早上。”
女孩子的平衡感依然不好，但时间足够久则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到下午五点钟，郑青蓝已经溜得相当流畅，掌握了向前、向后、单腿等所有动作要领。四个小时里摔了十二跤，平均每小时跌三次。她拒绝陈小多的扶持和引领，坚持要自学成才。好几次陈小多溜累了，坐到场边的长凳子上看她僵硬地练习，想到的只是这丫头倔得实在可以，不知道她的内心里正充满着悲哀和绝望，以及由此生发的愤怒和反抗。
到六点，黄昏完全降临，陈小多饥肠辘辘。郑青蓝单腿直立滑到他面前，头发被汗水湿透：“溜不动了，回家吧，我累得很高兴。”
第二天郑青蓝腰酸腿疼，旱冰是没法再溜了，自行车都骑不动，脚底下的路都是软的。陈小多问：“要不要歇一天缓缓劲儿。”郑青蓝说：“不行，你答应过的。”“那好，我们去看电影。”
陈小多用自行车驮着她去运河电影院。同时放映两场，《英雄本色Ⅰ》和《少年楚留香》。这两场陈小多都看过，与侠义沾上边的电影他逮着就看。他把内容简要地复述一下，征求郑青蓝意见。
“当然是《英雄本色Ⅰ》，”她说，“楚留香太花，不看。”
他们都喜欢周润发演的小马哥。出了影院，郑青蓝说：“我要是男的，就当小马哥，情义兼具，自由自在。你呢？”陈小多说：“小马哥都让你当了，我就随便吧，是个好人就行。”
“为什么不当坏人？坏人多好。当了坏人你就可以没心没肺，想干什么干什么，不要牵挂这个惦记那个，谁也不敢欺负你。”
陈小多说：“那你为什么要当小马哥？”
“我想当因为我当不了。我更想当坏人，做梦都想，什么都扔掉，全他妈扔掉！”
“做坏人可比做好人难啊。”
“所以我也当不了。”
郑青蓝繁复的因果推理要把陈小多弄晕了：“你到底想做好人还是坏人？”
“中间人。想好的时候好，想坏的时候坏。”郑青蓝坐在电影院的台阶上揉着酸胀的小腿肚子，“不说这个。看录像去。”
陈小多提醒她：“这地方女孩子很少去，你要小心，没准会放三级片啊。”
“三级就三级，”郑青蓝说，“你能看我就能看！”说完了自己都不好意思，脸就红了，“看我干吗？”
“这可是你要看的，要敢于承担后果。”陈小多说，“那咱们就挑家专放三级片的录像厅。”
当然是开玩笑。陈小多把郑青蓝带到运河路，一条街上有好多家小录像厅，选择的余地很大，各家对开的玻璃门上都写着“录像”两个大字。这地方过去陈小多经常跟谈正午和周光明来。谈正午跟很多家老板都熟，他知道哪一家在哪个时段会放哪个类型的录像，三级片和毛片要在晚上才会大规模地放映。但是生意不能只在夜里做，白天也得做，所以偶尔也会在预告的影片中额外插播一部香港舶来的三级片，既为提神也作诱饵，资深观众对此心照不宣。影片预告在录像厅门边上，要么是用毛笔写在红纸上，用么就是用粉笔写在一块小黑板上，挂在门边随风摇晃。
陈小多凭着记忆找到最干净的一家，“半边天镭射录像厅”，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离婚女人。白天女老板值班，从来不放三级片；到了晚上，她弟弟值班，隔三岔五就来一部，据说到后半夜毛片都敢放。去年大年初八后半夜，她弟弟放毛片，从里面销上门，等警察敲碎玻璃跳进来，播放的录像已经变成了《少林寺》，觉远正在招呼师父和众师兄弟吃烤熟的狗肉。警察就搜，在她弟弟的后腰里找到了录像带，就是陈小多插匕首的位置。
半边天的小黑板上一串电影名，大多是新近的港台武打和枪战片，陈小多也只熟悉一部《火烧红莲寺》。“就这家，”陈小多说，“他们家一会儿就放三级片。不敢进了？”
郑青蓝又把目录看了一遍，说：“进就进！”
两个人买了票就近找到空座坐下。尽管录像音响的声音大到足以证明这地方光明正大，整个录像厅里还是有种昏暗、浑浊、诡秘的气氛，郑青蓝适应完光线后扫视一下全场，那些年轻观众被脏兮兮的彩色光线描摹得贼眉鼠眼，像一个底层黑社会的聚会。头顶上两台吊扇效果甚微，声音让人更热，还有人抽烟，空气几乎变成了黏稠的胶状物。郑青蓝下意识地抓住陈小多的椅背，还好，不止她一个女观众。有一个女孩子能看，我就能看。郑青蓝对陈小多说：“挺好，比看电影划算多了。一张电影票钱可以在这里看一天。”
看了一部半陈小多睡着了。和过去很多次一样，这种混乱的地方他特别容易犯困，闭上眼准能睡着，甚至还能打呼噜。他一直坚持认为自己不打呼噜，打呼噜在他看来是个不雅的习惯，只有到了难以清爽的年龄才会出现的生理毛病。谈正午和周光明抓了他个现行，叫醒他之后，陈小多坚决否认，因为醒来后的确没人能听见自己的呼噜声。然后他被郑青蓝叫醒，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拽出了录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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