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抬起眼皮说:“我们很老么?”
“噢,不老不老,”大年有点惊慌失措,又给叔叔递烟。“我是说,看望你们二位长辈。”
“你到上海做大买卖啊?”
“也不大,就是帮着舅舅照看一下米店。店里人手紧。”
“好啊,年轻人,很有出息嘛。”
“叔叔您过奖了,”大年摸着脑袋说。“大年没出息,呵呵,没出息。”
茴香忍不住又笑了,咯咯咯的笑声惊动了院子里的人。我和她躲在我家的老槐树,我让她憋住了憋住了,她还是憋不住了,笑得树都跟着抖。我赶快往树下跑,还是被叔叔他们发现了。
“下来,你们两个!”叔叔说。“下来去买点豆腐!”
我和茴香过来,叔叔给了茴香二斤豆腐的钱。大年这会儿已经到厨房和白皮说话了。我们刚要去豆腐店,花椒叫住了我们。她掏出一张钱给我,说:
“再去胡顺子肉店买二斤猪肉。”
叔叔咕哝了一句什么我没听清,出了门我问茴香,叔叔说的是什么?
“没见过男人似的!”茴香学得很像。
那天叔叔家和平常没有什么太大的不一样。不过是白皮话说多了一点,忙着给大年夹菜。我有点害羞,对生人我不习惯。茴香老是想笑,在买菜回来的路上她就对我说,她要是嫁了大年,早晚会被笑死。叔叔和花椒和过去一样,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叔叔的话很少,即便这样,他还是把大年灌醉了。后来茴香说,那怨大年他自己,谁让他说长辈让喝的酒就一定得喝,这下好了,没钻桌子底下算他运气。因为喝多了,大年到了半下午才坐船离开石码头。他在我床上睡了一觉。他睡觉的时候,我和叔叔在干活。叔叔没睡午觉,精神还很好,斧头抡得比平时都高。
事情就是这样了。临走的时候,白皮问过了花椒,然后对大年说:“就这么定了。”
大年走了以后,花椒表情如常,抱出一堆衣服继续洗,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的衣服要洗。
此后好像叔叔家就有了一个事可做了,那就是花椒快要出嫁了,尽管日子还没定,但是大家心里都存着这件事,常常就想起来,说一说。叔叔向酸六借钱也就是由这个话题引出来的。那会儿饭桌上剩下四个人,花椒和茴香吃完走了。她们和酸六一起吃饭胃口总是提不起来。茴香走时还让我快点吃,说有好东西要给我看。那时候叔叔和酸六刚开始提到花椒和大年定亲的事。
酸六说:“满桌兄好福气啊,女儿眼看都大了,嫁了人就能天天送酒给你喝了。不像我酸六,光棍一条,死了都没人理一下。你说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大中午的天已经很热了,酸六还穿着那件外衣,热的满头大汗。让他脱掉,坚持不脱,认为在酒桌上赤膊是对主人的不尊重。叔叔就笑话他,说读书人就是坏毛病多,不知在床上是不是也穿得整整齐齐。酸六嘿嘿地笑,不回答,把酒喝得咝咝啦啦地响,喝完了抹一把嘴,还是嘿嘿地笑。酸六那件衣服已经很脏了,落满了油渍和水印,发出浓重的汗臭味,但他还是坚持穿在身上。他就那一件体面像样一点的衣服。叔叔就随便多了,按他说的,破老百姓,穷讲究什么。他穿着一条大裤衩,光着上身,一身晃晃荡荡的肉,酒气浸遍全身,从脑袋开始往下红,一直红到肚脐眼处的大裤衩边上。身上油光闪亮,汗珠子一串串往下流。
“是啊,能有什么意思?”叔叔说。“孩子多了也操心。这嫁女儿也不是说嫁就嫁的,哪有便宜的酒好喝?要拿出点东西来啊。”
“嫁女儿还要拿什么?又不是儿子娶媳妇。老兄你把女儿送出去,就等着女婿源源不断地孝敬你吧。”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总得弄点钱给花椒陪嫁吧。哪来的钱呐?”叔叔垂头丧气地说,突然一拍大腿,指着酸六说,“哎呀酸六,我把你这个财神给忘了。你借老哥我一点钱,我把花椒体体面面地送出去。”
“满桌兄你别开我酸六玩笑了,我一个光棍拿什么借给你?”
“不够意思了吧。咱哥俩成天酒来杯去,说到正室就完了。酸六,我算看透了!”
“满桌兄,满桌兄,”酸六站起来,给叔叔倒酒。“承老兄你看得起我酸六,我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我一定帮。你说话吧!”
叔叔伸出右手,五个粗短的指头在饭桌上摇摇晃晃。“就这个数,”叔叔说。“不多,就这个数。”
“五十?”
叔叔摇摇头,继续晃动右手。
“五百?”酸六下巴都挂下来了,一屁股瘫到板凳上。“我把自己卖了也找不到五百啊!”
白皮在旁边用胳膊肘捣捣叔叔,说:“别喝了,快吃饭吧。”
叔叔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吓的我差点被一口饭噎住。“死一边去,”叔叔说,“男人说话你女人插个什么嘴!”然后对酸六说,“不够义气这酒咱们以后就不喝!”
酸六的脸色很难看,手指头不自主地乱动,一拍桌子说:“我酸六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五百块钱交给你!”
“好!酸六,是兄弟!喝!”
白皮从地上爬起来,对酸六连连摆手,“酸六,你不能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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