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做了一个爽快的好梦。梦见我要撒尿，刚说完，婆婆就把灯点亮了。我披着衣服跑到马桶前，痛痛快快地撒了一回。
那种美好的感觉没能维持多久，我听到叔叔隔着院墙喊我的名字。天亮了，我得起来干活了，叔叔前天刚接了一个木活，做一辆马车，人家要求五天内做好。我悚然一惊，醒来了，的确听到叔叔正在喊我，翻身坐起之前，我感到了哪个地方不对劲，身手摸了一把床垫，湿漉漉的一大块。我把那泡尿痛痛快快地撒在了床上。
那泡尿又引起了茴香对我的一大堆嘲笑。半上午，我在叔叔家的院子里刨一根马车的辕杆，叔叔在做车厢。茴香从外面进来，把地上的刨花抓起来扬在我头上，对着正在洗衣服的花椒说：
“花椒，你猜我刚刚看到了什么？哈，呆木头夜里尿床了！”
我一听脸立刻红了，停下刨子对她啊啊地打手势，她根本就不理我。
“花椒你听见没有？呆木头还怕走了味，用被子捂起来！哎呀，真是笑死人了！”
“茴香，你别瞎说。”花椒说。
“不信你去看看。”
我扔下刨子就往外跑，花椒赶在我前面，用湿漉漉的胳膊挡住我。“别理她，整天疯疯癫癫的，”花椒说。“你干活，我给你把床垫拿出来晒晒。”
我默不作声地回来，低着头不看茴香，眼里涨满了泪。我为自己都这么大人了还尿床而羞愧，婆婆在的时候我从来没有出过这种事情。
茴香悻悻地踢着刨花，嘟嘟囔囔地说：“哼，不理就不理，有什么了不起。”
叔叔说：“小孩子嘛，尿床有什么？你爹当年十六岁还尿过一次呢。”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茴香又来了兴致，凑到我面前说：“怪不得，什么爹有什么样的儿呀。”
我揉着眼泪说：“你才什么样的爹有什么样的儿呢！”
说过了我才发现不妥，茴香和花椒都不是我叔叔亲生的女儿，她们是白皮和叔叔结婚时带过去的，她们的爹早就死了，没人要，所以白皮和叔叔结了婚她们就全跟来了。我偷偷看了一眼叔叔，他也在看我，眼神显然有问题。我赶紧低下头，一声不吭地刨起了辕杆。茴香倒是无所谓，好像没听见一样，蹲下来用刨花撩我的耳朵。
“呆木头生气啦？我跟你闹着玩的。喂，呆木头，我们去石码头吧。”
“茴香，去帮你妈烧饭，”叔叔说。“别再这里瞎搀和！”
茴香跺跺脚，说：“不理人就算，有什么了不起。哼！”一甩胳膊去厨房了。
一直到吃午饭我都没说话。叔叔的那个眼神有点可怕。婆婆早就告诫我，不要在叔叔他们一家面前说什么亲生不亲生的话，花椒不喜欢你叔叔呐。我一急就忘了。所以我不敢说话，叔叔让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太阳又好，热得我一头的汗。
吃午饭时老光棍酸六又来了，花椒和茴香都讨厌他，讨厌他醉醺醺的脸上挂着的那种油腻腻的笑，刚吃过一碗红烧肉似的。但是叔叔和白皮愿意他来，因为每次酸六来吃饭都会带来一壶白酒，他和叔叔一人一半。所以叔叔喝得面红耳赤的时候就会拍拍他的肩膀说：
“酸六，有空就来，不就添个饭碗添双筷子么。来，喝！”
酸六大着舌头说：“还是满桌兄够意思，不枉我们从小光屁股一起长大。满桌兄，喝！”
这个时候花椒和茴香差不多都吃完了，即使吃不完她们也饱了，摔下筷子就出去了。花椒回她自己的房间，茴香到我家去了。茴香让我和她一起走，我没说话，我不想和她说话，再说我的饭还没有吃完。白皮也张罗着给酸六夹菜，让他多吃点。
“还是嫂夫人好，”酸六笑嘻嘻地说，嘴角流下一条口水。“嘿嘿。”
白皮说：“喝你的酒，吃你的饭！酸个什么。”
我们都知道酸六很酸。听说酸六读过一点书，现在一大早起来，一边站在院子里的阴沟边撒尿，一边摇头晃脑地背诵一些拐弯抹角的东西。我听过，但是听不懂，我只上了两年学，认识的字加起来不够两只手捧的。婆婆说，酸六念的是酸文。酸文是什么东西，她也不知道，婆婆一个字也不认识。反正大家都说头脑有问题，整天叽叽咕咕不知在跟谁说话。年轻的时候，酸六长的还不错，给他说媒的人很不少，尽管他家里穷的叮当响，爹娘的钱都给他念书念光了。酸六见了一个不满意，说人家呆呆痴痴，见了两个说别人头脑不好使，第三个说姑娘长得看不下去，一大堆看过了，一个都不成。就没人再牵线了。酸六一直光棍，整天念他的酸文。有一天他也发现自己三十多快四十了，已经老大不小时，晚了，别人也发现了这个事实，早就没有给他做媒的意思了。酸六开始喝酒，爹娘死后更是无所顾忌，有了一点钱就去买酒喝，听老歪的孙子松谷子说，酸六还经常到花街嫖那个外地来的妓女。叔叔回到石码头以后，酸六常会过来，带着酒和叔叔喝。
“喝，酸六，”叔叔说。“喝。”
“喝，满桌兄，”酸六说。“人生在世不称意，莫使金樽空对月。喝！”
我婶婶白皮起来去锅里盛菜，慢腾腾地经过酸六旁边，大腿擦着了酸六的后背。我看到酸六的右手迅速地摸了一把白皮的屁股，还轻轻地掐了一下，然后仰脸对白皮油腻地笑了笑。白皮身子扭了一下没什么都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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