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慕克就是帕慕克。实话实说,我很羡慕他的胆识和耐心,因为这恰恰是我们当下的写作所普遍缺少的。当然你会列举无数例证,说很多作家的啰嗦能让人窒息,我相信,我看小说也屡有呼吸困难的时候;不过,我觉得帕慕克的啰嗦远比他们的好玩,他不让你烦,他在铺排描写时附加大量的信息,他的喋喋不休总能及物地有所指:上天入地,古往今来,宏大的,私人化的——他告诉你,作为一个作家,他不仅“看”了,而且“看见”了,而且“仔细观察”了。这是萨拉马戈在《失明症漫记》的题词的训诫,引自“箴言书”:如果你能看,就要看见,如果你能看见,就要仔细观察。
可见这不仅是胆识和耐心,还是不寻常的本事。能将细节如此落实,需要多好的记忆和想象能力。前段时间在美国,偶然读到写帕慕克的一段文章,说他有拍摄的爱好,外出总要装备齐全,见到有意思的人事就拿出家伙一阵狂拍,然后回到家反复观看。我就明白了,也许他记忆力的确很好,但谁的记忆力和想象力能比录像机更好呢?他看,他看见,他仔细观察,这么一来他每次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回到现场。去年他在北大演讲,我混在学生里当听众,结束后,就看见他拿着相机在拍。
倘若帕慕克不以此类方式大规模地占有世界的图景,他的写作会是什么样子?容我偏僻地揣度一下。
他在伊斯坦布尔安静地生活了半辈子,几乎不从事写作之外的工作,他通过家人、朋友、阅读以及夜晚在伊斯坦布尔大街上的反复溜达来与世界建立联系,所以我猜想他是处境和气质接近博尔赫斯的那类作家,靠书斋、推理和想象为生。有一张照片,帕慕克手插裤兜站在堆满资料的书桌旁,身边的书架上摆放了更多的书;另一张照片上,他坐在窗口,好像写作的间隙扭头朝窗外微笑。给我的感觉是,帕慕克的生活就如此狭窄,他通过书籍和一个窗口看世界。所以他只能一遍遍述说历史和玄想,所以他对铺排细节有如此超常的耐心,所以他对外面的世界有一般人难以具备的好奇——你可以想象如果博尔赫斯突然目光如炬,他将会如何贪婪地吞噬这个世界——所以,他才会看得如此仔细,才会在有限的故事框架里如此野心勃勃地展开无限细腻的叙述。
由此我想,帕慕克的写作似乎在通往一个幽微而又宽大的旅程中:他企图证明出在人内心的针尖上究竟有多少个天使在跳舞。莫非只能如此?
读完《黑书》,头脑里鲜明地跳出个词:无用之用。当然我们知道,无用之用,乃为大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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