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那些传闻愈演愈烈，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少爷和小姐的事情，很多无中生有的细节让整个蓝塘激动得哆嗦不止。谁会想到呢，蓝家的少爷，蓝家的小姐，少爷跟男人搞到了一块儿，小姐没有出嫁就和男人睡了，而且那个男人就是和少爷搞在一起的那个。更有甚者，竟然绘声绘色地说，少爷、小姐和熊步云三个人实际上是在滚作一团过日子的。兄妹俩和一个男人的故事。嘿嘿，他们谈论的时候不住地用手擦拭嘴角，目光发亮，兴奋地躲躲闪闪。那可是蓝家的事啊，他们太乐意谈了。我照三太太和沉禾的吩咐，一个人穿行在大街小巷，除了那场看来无可避免的战争，人人都在说这件事。我问他们，这些事是听谁说的？他们说，你没听见吗，人人都在说。是的，人人都在说，争着抢着，把自己送进那些议论的人堆里。我想红歌说的对，他们的确是被即将到来的战争吓坏了，除了唾沫横飞地说说这种事，实在没什么可以缓解像乌云一样长久地压在心头的恐惧了。
我把听到的传闻如实地报告给三太太和沉禾，他们都板着脸，事情闹大了。三太太提议去见智二先生，我就又被带到智二先生的床前，像在三太太的院子里一样，一字不漏地重复一遍。智二先生的脸当场就白了，胡子和嘴唇一起抖起来。“长了腿了，长了腿了，跑得怎么就这么快呢？”智二先生说。“沉禾，制造谣言的人找到了没有？”
“没有，”沉禾说。“一点头绪都没有。就是找出来又有什么意义？”
“你派的那二十个辟谣人怎么说？”
“他们说没办法，没人听他们的。谣言比事实还强大，恐怕很难辟得了了。”
智二先生坐起来，拍着伤腿上的夹板，恨恨地说：“都是这腿，把事全给耽误了！三太太，我急啊，咱们可不能把小姐的一生给耽误了。”
三太太说：“当务之急，还是应该想办法怎么给小姐脱身。辟谣的最好办法就是亮出事实，智先生以为呢？”
“三太太的意思是说？”
“少爷大概是不会再回来了。我派人去过高元城，少爷不愿见，更不想回来。我看还是尽快给小姐找个合适的婆家吧。”
“你说说，沉禾？”
“三太太说的有道理，这才是釜底抽薪的办法。”
我没见过沉禾说的那二十个辟谣人，听他的口气，二十个人已经在外面跑了好多天了，像我一样走街串巷，想方设法让那些蓝塘人相信，根本没有这回事。我没见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想即使派四十个人也于事无补，传闻像苍蝇一样乱飞，苍蝇就是要飞的，谁也没法让它们停下来。我听到了智二先生、三太太和沉禾无可奈何的叹息。
给小姐找婆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然要找门当户对的人家，还要年轻有为，忠厚孝贤，如果少爷以后果真不回来了，蓝家就要靠这个姑爷来撑着了。要在平常时间，蓝家的小姐在蓝塘完全可以不正眼看人。蓝家的显赫不必说了，小姐是见过大世面的，在大城市里念过书，一肚子墨水是个文明人。但是现在不行了，这仗说打就打，待在蓝塘固然不安全，离开蓝塘更不好说，都知道枪弹不长眼，而且兵荒马乱的，哪里都不是人待的地方。这就断了小姐的一条后路，必须待在蓝塘。还有，少爷不在家，小姐怕是一辈子都要守着这个大院了。这是智二先生说的，二太太和三太太也这么说，蓝家不能没人。另外，就是现在情况不同了，按照三太太私下里的意思，小姐的身价已不比平常，女人的名声坏了，就像宣纸浸了水，多好的东西也差不多等于废了。
三太太说的没错，不仅是身价大打折扣，干脆一败涂地。几天以后我听到三太太和沉禾议论，早两年向蓝家攀亲的几个大户人家都委婉地拒绝了，只说蓝家财广势大，小姐知书达理，他们高攀不上，还是自知而退的好。三太太又找人私下打听了一下，对方都说，已经很明白了，蓝塘人都知道的。再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那些天三太太经常去智二先生家里商量这件事，后来突然不再去了，火气很大的样子回来了，见到什么都不顺心，吓得我和红歌什么话都不敢说。我们不知道哪句话三太太不爱听，好像哪句话她都不爱听，我们只好整天关着嘴巴站在一边。接着我们就听到了三太太和沉禾连续几天的吵架。
这在过去是从来没有过的，沉禾怎么敢和三太太吵架呢？但是现在吵了。沉禾把门关上，三太太不让他关，说怕什么，红歌和木头都是自己人，有什么话不能让他们听？
“你冷静一点！”沉禾的声音冷冰冰的，砰地把门关上了。我和红歌知趣地离开了三太太的门前。我们站在院子里的紫藤廊下，看着满院的春暖花开。春天真正地来到了，中午的某一个时候甚至有夏天来临的错觉。树木抽出了枝叶，这时候的蓝家大院开始变柔和了，冬天里那些冷硬的老绿色开始褪装，新鲜温暖的嫩绿挤满了园子和路边，那些绿色让我想起花街上的午后阳光，心里软软的，想睡觉。红歌在这种安静的时候会漫无目的地哼起她曾经教给弟弟的一些童谣，除了那个我非常喜欢的《小槐树，结樱桃》，还有别的儿歌，比如《火萤虫》：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