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我的跟踪没有持续下去，蓝家出事了。大管家智二先生和二管家沉禾，从新米库回来的路上被蒙面的歹人打了。
蓝家的新米库是个浩大的过程，如今已近完工。它一直是在无声无息中进行的，这是智二先生的意思，也是他从老米库的抢劫事件中得到的启发，他不希望新米库在建好之前就遇到什么不幸。上次那起抢劫事件至今还没有头绪。尽管如此，一个庞大的东西逐日拔地而起，还是引起了蓝塘人的关注，尤其是现在作为一个新米库的规模和格局已经完全显现的时候，它不可避免地成为蓝塘人茶余饭后最重要的谈资。智二先生为此非常谨慎，经常要沉禾陪他一起去看看新米库。那天晚上，他们两人把新米库里里外外都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又叮嘱了临时雇来的十几个看守人，才一起提着灯笼离开米库。
天有点黑，他们穿过一条巷子时，发现前头站着三个黑影，其势汹汹。沉禾觉得有问题，转身看了一下后面，巷子尾也堵上了三个黑影。他们知道坏了，有人想着他们了。前后的六个黑影一起向前走，把他们困在狭窄的小巷子里。想喊叫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六个人扑了上来，踩灭了他们的灯笼，接着一阵拳打脚踢，他们就趴下了。那些人他们都不认识，沉禾看到他们都穿着黑衣，一块黑布遮住了嘴脸。智二先生在眼镜被打掉之前，看到的也不比沉禾多。打完了，那六个人迅速地搜刮了他们身上的钱财，就离开了。智二先生吓得魂都丢了一半，半天没能从地上爬起来，他从来没经过这种阵势，裤子都湿了。还是沉禾搀着他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蓝家大院。
三太太当天夜里就带着我和红歌去看智二先生和沉禾，那时候我们都睡了。三太太的紧张溢于言表，她什么话都不说，走路比平常要快得多。她在岔路口停留片刻，还是决定先去看望智二先生。
智二先生躺在床上，张大嘴巴喘气，眼镜没了，知道睁着眼也看不到什么，就闭上了。但是听说三太太来了，还是顽强地睁开了。他的左腿上夹着两块木板，右胳膊擦伤的地方刚刚涂好草药。大夫坐在一边，正在指点一个下人煎药。智二先生的老婆坐在床边，握着老头子青紫的手哭哭啼啼。智二先生让三太太坐，他没法起来了。三太太让他躺好，真是对不住，为了蓝家操劳一生，还遭到歹人的毒手，她代表蓝家表示谢意并道歉。说的智二先生老泪都下来了。
大夫向三太太汇报了一下智二先生的伤势，还好，只是左腿骨裂，内脏没有受到太大伤害，更多的是皮肉伤。因为智二先生年纪大了，恐怕要躺在床上静养一段时间了。智二先生听了又难过了，说现在正是多事之秋，身为管家却不能为老爷、太太分忧，实在是问心有愧啊。说着刚刚干掉的眼泪又出来了。三太太只好翻来覆去地安慰他，像是哄小孩，直到智二先生再次安静下来。
我们来到时间不长，少爷就到了。此刻大夫已经告退。少爷问过病情，寒暄了一通之后，红歌和煎药的丫头扶着老太太到隔壁房间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三太太、少爷、智二先生和我。三太太要我坐到床边扶助智二先生。他们开始就蓝家的家事谈了起来。
智二先生叹了口气说：“三太太，少爷，蓝塘迟早也要打起来了。”
三太太说：“智先生何出此言？”
智二先生说：“米库遭抢，我和沉禾遭劫，人心不稳，看来已经不远了。”
少爷说：“是啊，步云也说了，战事像火球一样滚过来了，而且越滚越快。”
三太太说：“那该怎么办？”
智二先生说：“我也在着急，老爷那儿，您是知道的。现在就靠少爷和三太太了。”
“喂喂喂，智先生，”少爷连连摆手，“你别指望我，对于料理家务这块我是一窍不通的。三姨娘，还是您来吧，您对家里的各方面都比较熟悉。要不，您就让我爸出来，可是，爸爸他？”
“你也知道老爷他——，”三太太说了半截子话就停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真要是打起来，天下都乱了，我一个女人如何撑得住？再说，还有二太太在，也轮不到我说话。”
少爷说：“三姨娘您就多费心吧，二姨娘她身体不好，多少年也不问家事了。”
智二先生叹了一口气说：“少爷，这个家可早晚都是你的！”
少爷笑了笑，说：“马上就打起来了，蓝塘是谁的都不知道呢，还说什么一个家！”
轮到三太太也叹了一口气。一时间大家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智二先生突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带得全身都跟着动荡起来。我托着他的后背，他的脸朝上，咳了我一脸的唾沫星子。咳完了，智二先生对着床外欠了欠身子。
“三太太，少爷，”智二先生说。“有句话不能不说了，我老了，现在又变成这样，说不定哪天就不行了，这管家的担子总得有个人接，至少现在得有个人把这担子扛起来。不知三太太和少爷有什么想法？”
三太太看看少爷，少爷却说：“家里的事我不懂，三姨娘和智先生看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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