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蓝家没有我当初想像的那样大。刚进蓝家，弯弯绕绕把我都快搞晕了，我从没见过有这么多条路和花园、石头、水塘的院子，心想传说中的皇宫也不过如此。一段时间以后，才发现满不是这么回事，它就那么大了，两袋烟的工夫就能把所有的路都走一遍。院子里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能见着面的，三太太是最大的主人，然后是管家智二先生，其余的就全是下人了。二十多个人。慢慢地就熟了。他们都认识我，知道我就是那个为争一个妓女被捅死的大水的弟弟，现在托付给沉禾了。他们总把我当成小孩来对待，认为我很不幸，从家里被迫逃出来，千里迢迢地跟着堂兄生活，现在连唯一的亲人都没有了。唉，这么小的年纪。幸亏沉禾仁义，主动收留我，尽心尽力地关照，还三天两头跑过来看我。
见了面他们就会问我：“沉禾又给你带什么好吃的了？”
原来是老鼠肉，现在老鼠肉也不带了，因为我已经答应红歌以后不再吃了。沉禾说，不吃也好，省得三太太也跟着恶心。现在他带什么给我吃呢？什么都没有。偶尔三太太会让红歌送给我一包小点心，说是沉禾送来的。谁知道呢。所以我回答他们说：
“都吃完了。”
沉禾又来了，带了一包包装得十分精致的东西。他来蓝家的次数越来越多了，那是因为他现在的空闲时间越来越多了。上次和智二先生谈过之后，米库里又添了一个人，名叫金虎子的年轻人。金虎子小时候从树上掉下来把腿摔断了，留下的病根，现在走路还扭麻花，不过干活还是不耽误的。金虎子对沉禾把他介绍进蓝家米库很感激，整天待在米库里看门，沉禾就有充裕的时间往三太太的院子里跑了。当然，进蓝家的大红门时，他总是对看门的李老头说，他是来看弟弟的。
那包东西不是带给我的，而是直接往前走，来到三太太跟前。红歌正在为三太太卷一支薄荷烟，见到沉禾就放下了卷了一半的纸烟来到我的门前，示意我把院门关上。关好门转过身，我正好看见沉禾的手爬上了三太太的胸部。红歌也看见了，她的脸一下子红了，扭头进了我的小屋。
“让你做的事你做好了没有？”我进了屋红歌就问。
我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什么事？”
红歌的脸更红了，她忿忿地说：“就是，那些老鼠肉！”
“我早就不吃了。你让我不吃我就不吃了。”
“不理你了，”她站起来，“这么小就知道跟我贫嘴！我回去了！”
她回自己的房间里去了。真是莫名其妙。我躺到床上，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在石码头的时候，爬到树上偷看叔叔和花椒在床上的事，身上一阵燥热。我知道沉禾和三太太此刻一定也在那张雕花大床上滚来滚去，那张床可真大，人横过来睡都绰绰有余。我又想起在米库里看到的情景，他们俩赤裸的身体上沾满了紫米。脑袋里的这些画面让我兴奋又恐惧，我对着大腿狠狠地掐了一把，疼得我差点叫出来，然后扯起被子蒙住头。我可以睡上一觉，这种时候三太太是不会叫我的。
竟然就睡着了。直到沉禾把我叫醒，他把那包东西又拎出来了。
“起来，跟我到智二家去。”
智二先生住的地方实在不大，他的书房和我的小屋差不多大，摆满了古书。屋子里有股呛人的霉味，我凑上去闻闻，是那些泛黄的线装书散发出来的。智二先生正躺在一张破藤椅里看另一本线装书，听到沉禾的声音，他把眼镜拿得远离眼睛，翻着白眼看我们。
“沉禾，哦，还有木头，坐，坐。”他招呼着，手在身边探询半天，才发现没凳子可坐。“你看我都老糊涂了，走，到客厅里去谈。”
他的客厅也不大，冲门挂着一张孔子像，案几上摆一个铜香炉，三炷香烟雾缭绕，味道比书房里好闻多了。刚坐下，一个细脚伶仃的老太太就端着茶水进来了。
沉禾拉着我站起来，说：“伯母好，很久没来看您老人家了。”
“呀，是沉禾，是很久没来了。伯母可要怪你了。”老太太笑着，要倒茶水。
沉禾抢过来了，“伯母您歇着，我这不是来了么。娘在世的时候就嘱咐我，要向对她老人家一样孝敬您。沉禾无能，都不敢来看您了。”
“哪里话，哪里话！”老太太都开始擦眼了。“你娘托我担着点儿心，你看我都快成废物了，也帮不上个忙。这是？就是你刚收的干弟弟？”
“是，是。木头，快叫伯母。”
“伯母。”
“这孩子长得可真实在，先坐下，伯母拿糖糕给你吃。”
我吃糖糕的时候，沉禾和智二先生谈起了米库的事。我第一次从他们的谈话里听到了这么一件事：打起来了。
沉禾说：“智先生，真的打起来了。黄老大他们带来消息，北边已经开战了。”
智二先生说：“北边是哪边？我们蓝塘从来都是平和安宁之地，什么时候有过战争？让他们去打吧，一群不懂仁义道德和休养生息的蛮夫。”
“他们说，战事在向南蔓延，时间不长了。”
智二先生干枯地笑了两声，“水会灭火的。我早就看透了，乱世不乱，人心思安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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