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助理说:“庸俗的成功学也是成功学。再说,假以时日,庸俗还是高雅,谁说得准呢?”
“事关剧组大计,也跟每一位同人的前途血肉相关。”副导演扶住他不断下滑的眼镜,跟余松坡说,“余导,要不投票表决?”
“剧组重要,每一位同人重要,成功也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余松坡说,扭头看一眼墙上挂的一副字,“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先散了吧。”“戏剧”两个字在他嘴里盘桓了很久,咽下去了。
委实果决不下。所有可能出现的问题,就算是一个个生瓜蛋子,这几天里也被余松坡翻来覆去地想熟了。最终发现,这些怎么就成了问题了呢?二十年了,他从来都把戏剧本身放在第一位,唯一要考虑的就是戏剧本身,你愿意看就看,不愿意看走人,不需要操心票房,甚至连前途都没操心过。但现在他回到中国,回到一个一直吸引他的复杂现实里,他不仅没能艺术地思考和处理好复杂的现实,他的艺术也被现实弄得无比复杂,难以把握。一环套着一环,远虑与近忧,牵一发而动全身,哪一个问题是最根本的问题?哪一个问题是最重要的问题?哪一个问题是最有意义的问题?哪一个问题是最有用的问题?全都是,又全都不是。最根本的与最重要的你分不清;最有意义的与最有用的同样分不清。投票表决也不过是强迫你做出选择,你的选择结果跟真相其实没有任何关系,你只是往前走了而已,是无限接近还是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你并不知道。
先散了吧。
回到家,已经十点三十五分。余果下午睡得不错,这会儿还精神着呢,穿着睡袋在床上玩白气球,一边听罗冬雨讲故事。罗冬雨说:“小熊穿过漫无边际的大雨走回到森林里,脸都累白了,身体重得都抬不起脚。”
余果说:“小熊不应该累得减肥了吗?为什么身体还重了呢?”
罗冬雨说:“因为大雨把它浇透了,骨头里都进了水。”
“就像我这样。”余松坡换了拖鞋走进房间,迈着沉重的步子,“雾霾也进到了爸爸的骨头里。”
“爸爸骗人,雾霾是轻的!”余果跳起来,两只装着新鲜空气的塑料袋掉到了床下。从下午到晚上他都在问,为什么这白气球飘不起来。罗冬雨告诉他,因为里面装的是空气。余果不明白,幼儿园门口卖的气球里装的也是空气啊。他分不清空气和氢气,要等爸爸回来问爸爸。“爸爸帮我捡气球!爸爸,为什么我的白气球飘不起来?”
余松坡一看到地板上的塑料袋,脸就撂下来了,他以脚步踉跄为由,罗冬雨都没来得及阻止,一脚一个,全踩炸了。余果也跟着炸了,哭着喊着要白气球。余松坡说,这样的气球他也会做,马上就做。余果还是不依不饶,非要原来的。余松坡突然就怒了,拍着床头柜大吼一声:
“余果,不许你再闹了!”
余松坡陪孩子的时间不多,但一直是慈父,极少对儿子突然间发这么大火。余果也吓着了,一头扎进罗冬雨的怀里,哭着说:
“冬雨阿姨我们走!”
“果果不哭,你要阿姨带你去哪儿?”
“我们去幼儿园。我们不要爸爸了。”
余松坡自知失态,就退了出来,从厨房抽屉找出四个保鲜袋,回到房间,当着儿子的面一个个灌进空气,找线扎上口,送给余果,“儿子你看,爸爸给你做了四个白气球。”
“爸爸错了,爸爸要道歉。”
“好,爸爸给余果道歉。对不起余果,爸爸再累也不该发脾气凶余果。”
“好吧,余果接受爸爸道歉。”余果揉着眼睛,尝试让气球飘起来,每一个气球都结结实实地落在床上。“可是,爸爸的气球也飘不起来。”
余松坡把儿子抱到怀里。“所以爸爸说,雾霾进了爸爸的骨头里。爸爸像小熊一样重得抬不起脚。”
总算把余果安顿好,小东西抱着四个圆鼓鼓的保鲜袋睡着了。余松坡去了书房。他坐在书桌前,盯着手心里攥出汗来的两个踩破的塑料袋,脑子里还是那句话:雾霾进到了我骨头里。
罗冬雨敲门进来。砸玻璃的案子有了结果。傍晚林警官下班路过,特地上楼来通报。“咱们家的玻璃被人砸错了。”罗冬雨希望能以此安慰余松坡,宽宽他的心。在余松坡看来,砸玻璃事件与《城市启示录》遭遇的非议和质疑一脉相承,有人要给他点颜色看。罗冬雨也感觉最近余松坡压力巨大,前天夜里犯了病,今晚又对余果发了火,他极少如此失态和狼狈。放心吧,没那么多人恨你。“人家要对付的,是隔壁3号楼的咱们这家。”
“你的意思是,砸窗户的人弄错楼了?”
“就是这么回事。”林警官傍晚过来,站在门外跟罗冬雨说,“我就不进去了。嫌犯供认不讳。你们若需要赔偿,尽快报个合理的数目,电话通知就好,我们也希望尽快结案。孩子都好吧?”
“嫌犯为什么要砸窗户?”余松坡很好奇。
“别人花钱雇的。”林警官蹲下来捏着余果的小脸,“今天没去幼儿园吧?”一早她在幼儿园门口维护交通秩序,没见着小余果。雾霾这么重,不去也好。“俩人合伙做生意闹掰了,散伙后,一个觉得还是吃亏,心里不舒坦,怎么都过不去这坎儿,就从河北燕郊雇了个二流子,整点事恶心恶心对方。那二流子脑子也不够用,就想小时候跟人吵架流行砸玻璃,揣着个弹弓就进京了。雾霾大,没看清楼号,2认成了3。窗户倒没数错,就对着你们家窗户来了两弹弓。砸完就跑去领赏了。”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