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团出发的头一天，厉凤竹就利用流利的英文和每位成员都聊得火热。他们坐的火车是专列，酒水食物都管够。推杯换盏间，厉凤竹便把众人的底细摸了个大概。这些人有的和伊娜一样，因缘际会下加入了旅行团。还有一部分则有些类似厉凤竹，收了报社高额的津贴才同意来的。他们清楚地知道东北正处于怎样一种紧张的形势，如果没有丰厚的报酬，是不愿意前来冒险的。
直到第三天，旅行团才算是完全进入了东北地界。三天的相处尽管短暂，但对性格开朗奔放、讲求及时行乐的洋人来说，足够他们建立起深厚的友谊。大家都是有量的酒友，亲近感又更重了三分。这群人里相对量小的就属伊娜了，在外旅行的日子里，她有个习惯，白天不沾酒，怕喝多了记不住沿途的风景，更怕酒醉的双手捧不动相机。
这样又过了两日，厉凤竹照旧大大方方借酒杯与团里每个人都打好关系。他们中有一大半都是金发碧眼的西洋人，因为国籍的关系，在日本人那里受到的尊重和礼遇比厉凤竹要高出一截。她很清楚，要想安全回津，不能单方面依靠约翰逊的承诺，和团里这些人打成一片就等于加了一层保险。
酒过三巡，厉凤竹觉得虽然离家乡很近，但困在这车厢里根本就闻到半分家乡味儿，满车厢弥漫的味道除了酒精还是究竟。她借口去补妆，推开了餐车门，穿过两截空荡荡的车厢，想找个僻静无人处抽口烟。也就是这时，她碰到了捧着相机面色凝重的伊娜。
厉凤竹上前问怎么了，伊娜便指指窗外飞过的一片罂粟地，问她这是中国特产吗，因为站在这里的半小时内，伊娜看到最多的农作物就是这个。厉凤竹讶然，悲伤的情绪蔓延，加上酒精的作用，她的眼眶红得可怕。但她说不出半个字，明明五年前这里最多见的是高粱、玉米、大豆，现在都没有了。用脚趾头也能想象到，推到农田转而种上大量罂粟，不但可以掏空本地居民的口袋，还能蚕食他们的身体和意志。
不知道是不是那天的伏特加太烈，厉凤竹说了很多本不该说的话。末了，厉凤竹蓦地理智回笼，告诉伊娜自己喝得太醉。伊娜却道：“你很清醒，我相机里的照片是佐证。”
又是个年轻的聪明女孩，厉凤竹笑了笑，就这么和伊娜成了形影不离的好朋友。
思绪收回，厉凤竹把目光缓缓停在了另一个年轻的聪明女孩的遗容上，吐出一口浊气，尽量用简单的语言向伊娜解释：“一个勇敢的姑娘为了她的国家牺牲了，死后却被日本人指鹿为马，栽赃她是买卖妇女、侵吞善款的魔头。”
“天呐，居然有这种事。”伊娜捂着嘴，桌上丰盛的食物对她已经没有任何吸引力了。她只觉得这趟来中国，收获越多她的心情也就越沉重。
厉凤竹将咖啡杯送到嘴边，呷了一小口，眼神中有藏不住的火光：“真相迟早会浮出水面的，报应也会随之而来。”
出来快一周了，对于约翰逊交办的事情，厉凤竹一直没机会去实行，又或者说她内心总在下意识地逃避这件事。直到今天早上酒店送来了报纸，到现在为止，她已经读了不下百遍了。要不是报纸送得早，倘若她在餐厅这种公共区域读到这则骇人听闻的消息，恐怕她难堪的脸色和僵硬的动作早把她从头至尾出卖个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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