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远已经很久没有回过晨光星了。从他十几岁离开，如今已经有七八年。
所以，就算他试图向闫青说一说关于晨光星的事，吐出口的字句都是干巴巴的。几句话之后，他也就不再试图多说什么了。
“这是我长大的地方。”最后他这样说，“那时候……姑且还算热闹。现在，大概很快就要变成彻底的荒漠。”
“最开始我觉得我是爱这颗星球的，我想挽救它。后来觉得，其实我舍不得的，大概是这颗星球上的人。”
“就算离开这里再远，想起来的，都是他们的笑脸。”
他沮丧地摇了摇头，笑意浮现，很快就消散。
“我希望，他们都能幸福。”
“只是他们的幸福，大概都是这颗星球。”陆远沉默了片刻，“这样的交易，也能实现吗？”
闫青浅笑：“如果陆先生能付出足够的代价。”
“我能吗？”
“不能。”
“那么，我能给他们什么？”
“大概，一个足够长的美梦。”闫青说：“就算是幻梦，也是幸福。”
陆远仰头看着天空。
曾经的天空也并不明澈，和现在一样带着灰黄。但那个时侯就算天空是灰黄的，大家的心中却都有希望。
可是现在……
“如果陆先生下定了决心，欢迎再次光临。”
六叔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陆远了，他觉得自己应该是不了解这个早已从这颗星球离开的青年的。可是当对方敲门的时候，他依旧打开了门，热切地将对方迎进来，隆重地招待他。
在这颗星球，他已经寂寞了太久。
“你那位很漂亮的朋友呢？”
陆远手中捏着酒瓶子，从怔愣中回神：“她只是顺路过来，现在已经走了。”
“我还以为，是你的女朋友。”
“那么漂亮，怎么会是我的女朋友。”陆远笑着摇头，从栏杆上跳下来走到六叔身边坐下，又喝一口酒，带着酒意问：“六叔，你说，是在美梦中死去比较好，还是在痛苦的现实中死去比较好？”
“你在做什么哲学研究吗？”六叔浑不在意地说：“这种事，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看你自己了。”
“六叔呢？”
“我？”六叔停下了手，满是皱纹的脸上浮现出一个怀念的笑：“我当然是希望，能够做着美梦死了。至少那个时侯，我是高兴的。”
陆远在晨光星停留了三天，他拜访了所有的长辈，不动声色地询问他们的想法。
有人愿意清醒地活着也有人愿意被温柔地欺骗。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六叔说，“重要的，是你准备干什么。”
“我？”陆远摇头：“我能干什么。我只是觉得，很久没有回来了，我也想和大家聊一聊。”
“是吗？”六叔意味深长地说：“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迷茫，以及深渊的味道。”
“深渊？”
“那是……最好永远不要接触的地方。”
陆远再一次光临闫青的店铺，已经是七天之后。
接待他的依旧是何思，含笑送上他喜欢的仙人掌汁。他从容地对何思道谢，等待闫青的到来。
然后，他看到店主从幽暗中出现，片刻之前，那里还空荡荡地什么都没有。
“晨光星，并不需要我来拯救。需要拯救的，是我自己。”
陆远走出门的时候，依旧恍然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
天空上的光芒太过刺眼，让他下意识抬手遮一下，随后又放下来。他看到六叔正眯着眼躺在摇椅上，也看到旁边下棋的胡爷爷，他们的日子并不热闹甚至太过平淡，可是脸上是带着笑的。
他们知道自己要面对什么，也清楚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一直无法接受的，是自己。
“这就走了？”六叔带着讶异询问，陆远点点头：“是啊，本来就是回来看一眼，现在，也算是解开心结了吧。”
六叔呵呵一笑：“是啊，年轻人总要出去的。今儿晚上就走，不多留几天了？”
陆远含笑摇了摇头：“如果赶不上今天晚上的客船，下一趟就要等小半个月。同伴那边，可不会一直等我。”
六叔赞同地点头：“说得也是。”他拍拍陆远的肩膀，常年锻炼的手臂就算已经年老也拥有巨大的力量，陆远被拍得一个踉跄，六叔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小子，还真是……弱不禁风。”
他摇着头往回走：“下午给你开送别宴。”
陆远提着酒进了门。
他并不惊讶地发现，聚居地现有的所有人都在这里。面对各位长辈带着笑的面容，他同样带着笑一一回复过去。理智，冷静，客气与热情都恰大好处。
六叔的视线从他身上扫过，又落在自己的手上，唇边浮现出一个淡淡的笑。
随后，轻声对自己说：“最后的晚餐。”仿佛觉得自己的笑话非常有意思，他呵呵地笑了片刻，又停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个人面无表情地坐在飞船上，向着这颗已经没落许久的星球飞来。
他凝视着窗外，眸光中没有任何的波动。
这样的表现在飞船上的人看来有些奇怪，毕竟一个人总不能一直都没有任何的情绪。但……这个人就是。
从上船开始，他就一直保持了这样一副冷淡的模样。就算他客气有礼，面对他的时候，所有人依旧一致认为，仿佛在面对一台机器。
不过想想，是从那个谢家出来的，似乎也就不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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