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笙临行前,最后一次踏进水月阁,他笑得分外牵强。此刻,怕是就连他,也不再对公子荻怀有臆想。
“殿下若是有事嘱托,尽管告之碧华。”我戴上伪善的面具,让自己笑得格外亲切。
玉笙公子,是个可怜人。
伶人碧华,比他更可怜……
身若游鸿,归去来兮,羌笛吹醒胡不归,曾相对,曾相随,一剑光寒知是谁。
醒月东皋边境的密林中,简笙一身狼狈地东躲西藏,他的随从已尽数被公子荻派去的人马歼灭。我策马入林,在山坳深处寻到他的踪迹。
“碧华,这世间我也惟有你可知可信,你带我回东皋去吧,我重重赏你,让你脱了贱籍。”
简笙的衣冠破败,连日来山野求生让他看上去万分狼狈。我坐在马上,冷眼睥睨着他,如同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尊贵的太子殿下,在风光无限时从不曾想过为我做些什么,呵!不对,他做了,他千金一掷为伶人,造出令东皋百姓乍舌不已的十里寒湖,传为风流佳话。
那是用金银堆砌出来的一片粪土,是太子殿下闲暇时花间戏蝶的一场游戏。她曾笑着说我不知足,我坐在寒湖画舫里,满目所见皆是灿灿金光,浓炽的铜臭几乎要将我熏晕倒毙。
简笙,如此风清月朗的一个人,也终究不过是个王孙公子,他不知道碧华心中真正想要,他的眼中只看到伶人奢求无度,挥金如土。
伶人无心只爱财,有何不对?
她看我的目光,亦如看着一件待估的货物,她也与他们一样。
胸口翻滚着化不开的郁愤,我探手搂在她的腰间,故意在唇上擦了胭脂,吻向她的颊畔。她侧头避开,我就势在她的脖颈上落下唇印,她红着脸嗔怪我好色,我咧嘴而笑,心中的郁结一扫而光。
“殿下说得不错,碧华此番前来,确是要带太子殿下回到东皋。”
简笙听我说完,颤抖着步伐朝我跑来,却在看清我脸上神色的瞬间,踯躅了脚步。
“……碧华?”
我一笑,沉声说道:“太子殿下,其实碧华一直有事相瞒,今日正要和太子殿下坦诚呢。我本名不叫碧华,也不是东皋的伶人,太子殿下可有兴趣知道我的真正来历?”
“不,不,你别说,你不用告诉我。”简笙倒退了几步,他退,我进,不容他有喘息的机会。
“还是说清楚了好,不然将来太子殿下森罗殿里想要指认仇人,都不知究竟是谁,岂不是个糊涂鬼?”我眯起双眸,一字一顿说道,“我叫竹凤池,是昔日夜郎国晏平王世子。”
“夜郎国?就是那个曾被醒月灭国后又重建的小国!?”简笙自觉失言,噤声不语。
我从腰间抽出长剑,刃锋森然,剑脊上折映出简笙惊惧的脸孔,被拉扯成扭曲的一道长线。
“不错,夜郎确是小国,但由夜郎皇族亲取东皋太子的首级,也不算沾污了殿下吧?”
剑芒闪动,简笙返身逃开,我任他跑远,驰马追了上去。树梢打在脸上,划下红肿的印记,我驱马不近不远地跟着他,恣意享受将他人性命捏握在指掌间的快感。
绝命的惨叫惊起林中寒鸦,割骨裂肉的声音回荡在暮色中,我将简笙的首级割下,装入皮囊中挂在鞍旁。
一气跑上山麓顶峰,我遥望向东皋的方向,万里长空中似有风雷隐动,天地间酝酿出危险的讯息,我张开双臂,将狂风揽入胸怀。
风莲城外寒林雪原,她一双冷眸犀利,仿若凝了层冰霜,将我细细打量。
“你的容貌太美,带着你,于我来说是个累赘。我本就是孤家寡人,喜欢独自浪迹天涯,所以你走吧。”
她的眼,她的话,比漫天飞雪更加冰冷,让我瞬间凉彻心扉。
我掸去肩头厚重的落雪,故作从容地笑道:“姑娘身上的断剑,可否借来一用?”
她微微一怔,随即明白了我的意图,我满目决绝地望着她,向她伸出手去。
“……碧华,你想清楚,剑给了你,就再难挽回。”她的音调轻颤,目光流连在我的脸上。
我接过她手中的断剑,剑锋森冷,却冷不过她眸底的寒光。
她的发,如雪翩飞在眼前,青丝,亦情丝,是什么样的痛,让她瞬息华发?
若是这一剑斩落,我与她之间的这份缘,是否就此再难斩断?
碧华,不是我的名。
剑起,剑落,是谁说过,凤池归去,碧落无华,我将这一世绝美的容颜毁去,亦是毁去了前尘旧梦,半生浮华。
尘若无心,心自无尘,从此以后,我的名是无尘。
将一纸墨字抛入虚空,我随她策马驰入天地暮色之间……
谁的哀怨,拨断琴弦,谁的琴弦,伴我无眠。
谁的情缘,结成蹉跎的心网,谁的寂寞,照亮窗东未灭的孤灯。
是谁在梅子时节,细数着风中残红。
千千千结,指尖缠绵。
天若不老,天亦有情。
是谁在楚馆秦楼,看尽了落花飞雪。
谁的芳菲,覆我年华。
谁的年华,婉转心田。
谁曾流连,谁曾痴恋。
切莫把琴弦,闲来撩拨。
怨到深处,琴弦能说。
第四卷特别篇莫问来时路——竹凤池番外
咫尺天涯的相思,被胭脂淡染在眉梢。
请容我喝完这最后的一壶酒,将酒作泪,抛入尘嚣。
“这朵凝晶雪,你吃下去,就可解去身上的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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