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妖女!”
不知是谁低声咒骂了句,更多的非难夹裹在恨意中,像溃堤的洪水般涌来,将母亲与我淹没。
“若不是她,夜郎不会亡国!晏平王不会叛逃!我们也不会在这里受罪!”
“她怎么还有颜面苟活在世上?这个勾引帝王的妖妇,如今又为夜郎引来战祸,贱人!”
我扑进母亲的怀里,挡在她的身前,想要为她挡去那些视线,母亲用力地抱住我,无声饮泣。
囚车缓行在黄沙尘烟中,我看着每一天日起日落,火红的残阳悬挂在荒漠的尽头,嘲笑着困坐在囚栏里挣扎求存的人们。
小鬟趴在我的脚边,她已经没有力气挺直脊背坐在车里,她的双唇早已干裂,梦呓般一遍又一遍地喃喃叫着“水,我要水”。
水在荒漠中比金子更珍贵,清水装在皮囊中,坠在醒月国的兵将们腰间。囚车里的人渴了,惟有用身上的物件去换,身上的东西没了,就舍弃掉昔日皇族的尊严去求,求来一口施舍与肆意的讥笑。
母亲身上的簪环渐渐换尽了,醒月兵将的眼开始流连在母亲的身上,那些眼神里闪动着贪婪,像一团团燃烧的鬼火。
记得曾从书上读到过残阳泣血这样的句子,我不懂残阳怎么会泣血,但我清楚懂了心会泣血,被一把不锋利的刀不停地挖,反复地割,血会自己流出来。
没有水,没有食物,脊骨在一夜之间被抽空,我再也坚持不住,趴倒在母亲的脚下。母亲看着我落泪,轻轻抚摸着我的脸,没有说一句话。
孤日卷尽炽热自天边滚落,荒漠中的夜晚寒冷刺骨,我躺在纵横交错的木栏上,身边没有了母亲的身影。
她去了哪里,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浑浑噩噩间,我又听到了笑声,每个人都对着我笑,我慢慢睁开眼,漆黑的天幕上洒满了星辰,我看到一只闪烁着月光的蝴蝶,翩跹飞舞在冷月下。
伸出手,我极力够向那只蝴蝶,冰凉的指尖蓦地被裹进一团温热,母亲碧绿的眼眸遮去了漫天星斗,遮去了那只晶莹的蝴蝶。
母亲回来了,带回了食物和水,我像只兽一样趴在车上,将食物塞进嘴里,不敢咀嚼,怕嚼出恶心的味道。
我以为,从此以后再也没有比这更难以忍受的经历,白天我像人一样挺直脊骨坐在囚车里,夜晚我化身成兽,吞噬着母亲的血和泪。
我不再在乎别人的目光,那些与我一同坐在囚车里的皇族,他们用鄙夷的姿态看着我和母亲,借此彰显自己的高傲,却看不透他们与我本没有分别。
亡国,即是一切的毁灭,傲骨可以挽留尊严,却无法拯救生命。
“真是什么样的娘,教出什么样的孩子,好一个晏平世子呢!”
“看他那天生的狐媚相,早晚和他娘一样不知廉耻!”
母亲攥着我的手,哭着要我活下去,努力活下去,不要轻言放弃。我咬紧牙关,将尊严撕成碎片踩在脚下,对车栏外的魔鬼谄笑,向他们乞求怜悯。
醒月国的皇城远比我所能想象的宏伟壮观,白玉为壁的宫墙不染纤尘,仿佛孤立傲世的雪阁冰宫。
帝王高高端坐在华座上,九重珠晕的冕旒挡住他的容颜,我跪在冰凉的殿砖上,看着砖面倒影出自己的脸。
黑曜石的殿砖映出我的脸庞,一双承袭自母亲的绿眸中泛出兽类的冷光,母亲的美丽为夜郎国招致灾祸,我不知拥有这样的一张脸,又会为自己招来什么。
这座冰封的宫阁中没有温度,亦没有活人的气息,母亲的尸身蜷缩在雪玉莹白的殿柱角落,殷红的血溅染在柱身上,红得妖冶,白得刺目。
“孤已经下旨赦免了夜郎国的罪人,但是她却以死来反抗孤,你是她的儿子?你过来,让孤看看你的脸。”
帝王的声音穿透大殿,回荡在穹窿下,我的双脚迈上玉阶,一步步向华宇深处的那个男人走去。
他的手抚在我的脸上,与父亲的手不同,他的手潮湿冰冷,微微颤抖地摹画着我脸上的每一处棱角。
“告诉孤,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竹凤池。”
竹凤池三个字脱口而出,我侧目瞥了眼层层玉阶下母亲的背影,突然发觉自己并不惧怕眼前的这个君王。他劳师动众地劫掠来我的母亲,却得到一场以死亡宣告结束的闹剧,他是醒月国的主宰,也是镇日困坐在龙椅中的傀儡,比谁都可怜。他的龙椅并不比我坐过的囚车华丽多少,那也不过是个黄金打造的牢笼而已。
毫无预兆地,我对他笑了,极尽妩媚地绽开笑颜,他从喉咙里迸出嗬声,倾身向我靠了过来。
冕旒影动,帝王从阴影中显出形迹,我看清了他的脸,他的脸色苍白几近病态,清癯的五官平淡,眼神犀利却凌乱。
他用双手捧住我的脸,附到我的耳边,缓缓说道:“孤留不住她,但可以留住你,你愿意留在醒月吗?孤放你的族人们回夜郎,可好?”
活下去,凤儿,好好活下去!
母亲的话像道咒语,禁锢在我的耳边,我忍不住又看向玉阶下那具没有生息的躯体。
母亲,你还是做不到吧?累了吗?累了就躺下睡吧……
剩下的事,由我来做就好,你看着我,看着凤儿怎么好好活下去,活得比谁都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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