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随意地擦了一下木盒,然后朝着陆子冈的方向打开,“这是锟刀,送给你吧。”
木盒中静静躺着一把小刀,那迫人的寒光迫得他几乎连呼吸都停止。这把刀全身漆黑,只有七寸长,线条流畅,刀面平滑光泽,刀刃锋利平直,精致得几乎像一件工艺品。最令人惊奇的是,这把刀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刀身和刀柄浑然天成,通体黑色,刀身上还有着奇特的波浪型纹路。
“我这里只有用来琢玉的刀,用来解玉的锟刀还不知道流传到什么人手上了。”老板知道陆子冈的疑惑,淡淡地解释道,拿起那把刀给他看。
陆子冈果然在刀柄的底端看到了一个复杂的篆体,他识字还不多,知道那应该就是“”字。
“《山海经》中的《海内十洲记?凤麟洲》中有言:昔周穆王时,西胡献锟割玉刀,刀切玉如切泥。”老板把手中的刀向陆子冈递了过去,“你既然立志要当琢玉师,那么这把刀你就拿去用吧。”
陆子冈呆呆地接过刀,入手沉甸甸的,冰凉刺骨,不似普通的铁刃,更像是石质的。他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刀身,感受着冰凉的刀身被他的体温所传导,慢慢温热起来,不由得追问道:“这不是铁打的吧?”
老板很满意陆子冈毫不掩饰的喜爱,在他看来,这要比刀在暗处落灰好得多。“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他山之石,可以攻玉’,锟刀,就是他山石所做成的。”
“他山石?”陆子冈用手指碰触着刀刃。他自小就看着叔父琢玉,用行话来说,制玉根本就不叫雕玉,而称治玉,或是琢玉、碾玉。琢玉的工具,并不是刀器,而是一点点用解玉砂掺水,用圆盘或者圆轮一点点地磨。若这把刀真的可以切玉如泥,那么可就真的是把利器。
“我这里还有一些玉料,你拿去好好练习吧。”老板又拿出一个盒子,因为他的动作,盒子里叮咚一阵脆响,能听得出来都是上好的玉料原石。
陆子冈抿紧了唇,手里握着已经与他体温同样温热的刀,艰难地开口道:“老板,我……”虽然怀疑老板有时会随意送珍贵的物品出手,但真面对这一刻时,陆子冈却觉得难以接受。在他成长的几年间,他学到的是等价交换,这世间哪有一个人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
老板像是看透了陆子冈心中的隐忧,轻笑出声道:“别以为我是白给你练手的,我要你成为这世上最好的琢玉师,然后,替我打磨一块玉石。”
陆子冈怔忡了片刻,坚韧地点了点头道:“好,我会努力的!”老板敛去笑容,严肃地叮嘱道:“好好用这把刀,使用的时候要小心,不要让刀沾到人血,更不要用这刀杀生。”
陆子冈再次重重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日子,陆子冈便埋头钻研雕玉技术。这并不轻松,有道是,黄金有价,美玉无价,每一块玉石都有独特的纹路,若稍有不慎,刻坏一刀,那整块玉都算是毁了。
陆子冈不是没有失败过,每当他心灰意冷时,总会想起小女娃第一次给他做炒饭吃时的画面。
虽然只是一件很小的事,但他就是难以忘怀。
老板说,要他替他雕一块玉,那小女娃脖子上也有一块绝世的美玉,等他的技术磨练到能让老板满意的时候,是不是……如果再遇见那个小女娃的时候,他也可以为她雕一块玉呢?
如果命运能让他们再一次相遇,他一定……一定……
他捏紧手中的刀,再次专注到磨炼工艺上。
夜深,老板提着灯路过后院,看到陆子冈的厢房里还点着灯。他往里面看去,房内灯光昏暗,陆子冈却浑然不觉,全神贯注地埋首案前,正仔仔细细一刀一刀地雕着一尊人像的眉眼,房间里四处散落着一些玉料,还有好些未曾完成的作品。
什么玉壶、玉杯、玉玩件,虽然都是些半成品,却已让人觉得精绝不已。他雕的马,仿佛马上就要飞奔起来;他雕的鱼,仿佛只要一入水便会灵动地游走;他雕的花,仿佛只要靠上前去,就能闻到诱人的清香……
老板走进陆子冈房里,为他加了点灯油,室内再次亮堂起来,陆子冈却依然一副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像是整个灵魂都扑在了他手中那块玉雕上。
老板看着那有点眼熟的人像面容,悄悄掩门离去。
呵,他终究是没有看错人……这个叫陆子冈的少年,总有一天,会为他打磨出最好的作品。
·三·
十年后,京都皇城。
夏泽兰拢了拢头发,跟着李公公走进御用监的后门。身为尚膳监一员,她也经常来御用监的甜食房走动,但她今天来这里倒并不单单为此。
御用监在西华门外,是明朝四司八局十二监中占地最广的一个内府衙门。御用监和她所在的尚膳监,是油水最多规模最大的。尚膳监的“尚”是尊崇的意思,“膳”是饭食,尚膳监是掌办御膳、宫廷伙食、奉先殿贡品和皇城内各大内府衙门饮食的部门。夏泽兰在尚膳监并不是什么大人物,只是凭着几道家传菜成了一位厨娘。
至于御用监,则是执掌制造皇帝专用物品的内府衙门。虽说是只服务于皇帝一人,但皇宫内各种物事,大到家具龙床,小到笔墨纸砚,哪个不是皇帝专用的?玉玺印章要御用监制造,连装玉玺的盒子都要配套齐全,还不能重样。所以御用监占地极广,外围东面是外库和大库,西面是花房,南面是冰窖,再往内中间是公厅,左右四面分别是四大作坊:佛作、灯作、碾玉作、木漆作。剩下分布的是其余小的作坊,多得让人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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