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叶梓翔看见了、听见了,而且是完颜磐故意让他看见的,我还有何颜面?我情何以堪?
我愤怒地推开他,“你卑鄙无耻!”
这夜,我未再与完颜磐说过一句话。
次日醒来时,惊讶地看见他与我同眠共枕,他握着我的手,好像一夜未曾松开过。
吃过早饭,他依然带我游玩,平野,田间,山林,跑了很远。
天色渐晚,我担心道:“这儿离我们住的地方很远,即使现在回去,也是三更半夜了。”
“今晚不回去。”他扬鞭,驱马前行。
“你想露宿野外?”
“我想与你度过一个无人打扰的夜晚。”他俯唇在我的耳畔道,“你不愿意,还是怕我?”
我不语,任由他策马飞驰。
来到一处风光秀美的林野,树木成林,蓊郁青翠,还有一汪碧绿的小湖泊,波平如镜,就像一颗晶莹的绿宝石,镶嵌在一片青葱的树林间。
完颜磐以箭射了飞鸟和小兽,架火烤着吃,焦香扑鼻,味道很不错。
夜幕低垂,星辰璀璨,凉风吹拂在身上,带起丝丝冷意。
坐在湖泊边的草地上,他从身后拥着我,望着长草随风飘拂,望着美丽的星空,望着辽阔无边的黑夜,静静地享受这安宁的时刻。
“阿磐,为什么不说话?”
“就这样抱着你,感受你在我怀里的真实感觉,我幸福得不知说什么好。”
“嗯。”
“湮儿,我想要你。”他的唇落在我侧颈上,双臂倏然收紧。
他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性情男子,坐怀不乱从不是他的秉性。
我一动不动,静声道:“阿磐,不要让我觉得自己很脏。”
他一顿,贴着我的脸,嗓音低哑,“好,我会等到你我洞房花烛的那一夜。”
清风。孤月。星辰。爱人。
我忽然想起那曲《泽陂》,便问:“阿磐,带埙了吗?”
他默默地走向骏马,从包袱里取了梨形小埙,然后坐我旁侧,笑问:“吹一曲《上邪》,可好?”
我颔首。
完颜磐专注吹奏,埙声起,低沉而神秘的埙声传荡开来。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①。
静寂的荒野孤夜,埙声幽幽,情意绵绵,入骨的爱与痛由曲声倾泻而出,呜咽不绝。
我动容。
月辉湃在他的脸上,他的脸孔愈发显得坚毅动情。
余音袅袅,他望我,情深缱绻,“如何?”
我眨了一下眸子,“吹得很好,很动人,谁教你的?”
“我有一位精通汉学的先生,是他教我的。”
“哦。”难怪他的汉语说得这般好。
“湮儿。”完颜磐揽过我,“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这应该是女子对她的爱人所说的,由你口中说出来,当真无味。”
“那你说给我听。”
“山无棱,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缓缓道出,话音未落,他便拥紧我,“湮儿,此生此世,我们会长相厮守。”
如他所愿,我抑扬顿挫地说给他听,只是不想扫他的兴,虽然也是心中所愿,但我深深知道,往后的事,真的无法预料。
这一夜,我们拥眠取暖,以天为被,以地为席,一觉到天亮。
回到农家,已经晌午。
我亲自下厨做了几道菜,与完颜磐对饮。
他很开心,称赞我的厨艺竟然这么好。
吃了一半,他忽然捂着腹部,一手拽住我的手臂,“湮儿,我的心跳得很快,腹部有点痛……很不舒服。”
我掰开他的手,立即从桌上拿起他的佩刀架在他脖子上,“放了叶梓翔。”
“湮儿,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他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不敢置信地盯着我,“为什么?”
“立刻放了叶梓翔!”我加重语气,刻意忽视他脸上的伤心与愤怒。
“为什么这么对我?”完颜磐不依不饶地问。
“因为我不信你。”
是的,我担心他反悔,不放我走,担心他伤了叶梓翔,而且我不想再与他蹉跎下去,想立刻南下寻找六哥。
我必须这么做!
他惨烈一笑,“你竟然不信我。”
我无语望他。
他粗重地喘气,面色煞白,满目皆伤,“湮儿,枉我那么信你,你竟然毒害我……”
他的佩刀很重,我的胳膊很酸,“我没有选择……我担心夜长梦多。”
是的,我不敢完全相信他,不能搏个万一让自己再次陷入会宁。
“你不信我!”完颜磐重喝一声,合掌握住刀刃,立时,鲜血渗出,沿着刀刃一滴滴地流下,宛如断线的红珠,触目得很。
“你疯了!”我又震惊又害怕,无力抵制他的力道,便撒了手。
佩刀被他扔在地上,他一臂擒住我,将我锁在怀里,“我已答应放你走,你竟然不信我!”
他的声音里浸染了浓烈的痛意。
不被所爱的人信任,被所爱的人伤害,就是他这样的反应吧,身心俱痛,痛入骨血。
我亦很难过,“你受伤了,我给你包扎一下。”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受伤的不是手,而是这里,这里很疼。”
委屈与惊怕一起涌上眉骨,化作泪水涌出,我哭喊道:“我不想再待在金国,我想立即回家,去找六哥……阿磐,我别无选择……”
“明日你就可以走,就这么着急?”
“是,我急着回家!”
夹竹桃的毒性随着他的激烈情绪蔓延得更快,他会腹痛恶心,更会心悸心痛。
他痛得无力支撑,却仍然坚持着禁锢着我,“最毒妇人心……果然不假。”
我想扶他坐下,他扣住我的手,剧烈地喘息,见他如此,我亦不忍,“你先坐下。”
“我不想再看见你!你立即给我滚!”完颜磐捂着胸口,哑声喊道。
“阿磐……”
“滚!”
“阿磐,保重!”我凝视他片刻,抹了眼泪,毅然离开。
他仍旧拽着我的衣袖,我顿足,须臾,他终究撒手。
救出叶梓翔,牵了马,完颜磐的下属却拦住我们的去路。
叶梓翔护在我身前,一副即将开打的架势。
我望向农舍的门口,完颜磐推开扶着他的下属,傲然站立,默然望我,那俊俏的眉宇微微蹙着,忍着毒性的啃噬。
我和叶梓翔上马,回望完颜磐,我看见他眼中的不舍,扬声道:“阿磐,你所中之毒是夹竹桃的毒,毒性不大,厨房有解药。”
他不发一言,站在斑斓的阳光下,目光因痛而微颤。
扬鞭,催马,金兵自动退开让道,我与叶梓翔策马飞奔。
阿磐,别了。
注释①:《上邪》,出自《汉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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