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记不得自己是怎么离开的，走过那片黄沙地，踏过所有人的尸体。她把容渊扶起来，她要带他走，带他离开这里。
百里毓还带着身后的残兵败将和西陵剩余的兵力在周旋，可是墨韵已经不想管那些事了，让他们去打吧，最好打得两败俱伤。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想起那个时候，慕容旻抱着九儿的遗体去找师父。
师姐说，师父的本事是她们永远也想不到的。或许……或许他可以救容渊呢？
不远处就是梓山，悬崖峭壁一眼望不到头的梓山。天光从山之间的缝隙里透过来，墨韵仰着头，觉得那光十分刺眼。
濡湿的头发贴在她的脸上，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墨韵觉得眼皮很重，浑身又累又饿。
那个声音还在继续，一声一声，带着蛊惑。她觉得想睡觉，容渊已经死了，她为什么还要活着呢？
墨韵闭上眼睛，看着那越来越亮的天光，终于带着身边的人一起倒了下去。
再醒来，墨韵已经躺在一张床上，熟悉的环境，她环顾四周，竟然是自己的房间。师父坐在床边，叹了口气。
墨韵睁开眼，从床上弹起来，拉住师父，问：“容渊呢？”
清尘道长排排她的肩，示意她别激动，才道：“陛下被送回王宫了。”说完半晌没开口，再开口只是无关紧要的嘱咐，“你先好生养着身体。”
起身要走，墨韵又拉住他：“师父，师姐呢？”
墨韵已经清醒过来，知道那些记忆不是她的。现在那些记忆已经从她的大脑中抽离，可是她经历过，还隐约记得。
除了师姐的，还有她自己的。
在那些记忆里，有一个姑娘，她穿着一身白衣，站在城楼上。楼下乱了套，守城的士兵都惊慌失措，很多人在来来回回地跑，他们搬来垫子，仰着头，嘴巴开开合合，不知道在说什么。
风声呜咽着，偶尔带上来一两声，她听到是让她下去的话。
可是她觉得很难过，站得腰酸了，便索性在城头坐下来。她要等那个人，今晚是他成亲的日子，可是她只想见他一面。
她知道有士兵会去通报，也不着急，就安然地坐在城头，等他来找她。她想，只要他来，只要他像从前那样哄哄她，只要他不再娶那个女人，她就下来。
她其实那么怕死，怎么会跳下去呢？
但是他却没有来，她要等的那个人呀，今晚是他大喜的日子。
烟火窜上城楼，白日里金碧辉煌的城楼，此时被那层薄薄的夜色掩盖，正殿上头的重檐庑殿顶飞檐翘角，勾勒出整座王宫非凡的气势。
黄瓦朱墙，映衬着今晚的普天同庆，可是那个白衣女子却一个人坐在城头，看着远处的烟火，猎猎的大风从头顶刮过，吹乱她的长发。
可她终究没有等到自己要等的人，那个时候，她在想什么呢，她想，跳下去吧。如果跳下去，那个人就会记得你一辈子。
一辈子……
她忽然很想笑，原来她也以为他们是有一辈子的。
正殿的烟火还在继续，漫天星辉像下雨一样从夜空落下，轰然绽放，旋转，寂静地落在地上，然后消失。
她双手撑着两旁的青砖，慢慢站起来，站在城头上。
底下那些人惊慌失措，扯开了嗓子大声呼喊，他们喊她公主，喊她下去。他们说，陛下很快就来。
可是她知道，他不会来了。
跳下去的瞬间，她忽然觉得解脱。
耳畔再没了声响，只有满天的烟火，绽放，落下，消失……就像此刻的她，没有绝代光华，也没有艳惊天地，只有一抹白衣，迎着城头大作的狂风，飘然而下。
五十丈的城楼，十五年的人生，从此以后都归于尘土。
她想，不管是爱还是恨，他终究会记她一辈子。
落地的时候，她仿佛看到了那个人，看到他从马背上摔落，尘埃惊跳到空中，旋转、静止，再落下。
只差一步，只差一步她就能落入他的怀中。
墨韵想不完全，但是她的记忆里有那些事。师父看着她的神色，再叹了口气：“你想起多少事？”
墨韵没有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眉头却紧紧拧在一起，很久，才反问：“我跟容渊是什么关系？”
师父看了她半晌，摇摇头，站起身走了出去。
墨韵躺在床上又修养了几日，师父说，她心绪波动太大，伤了元气。其实她晓得，师父是不想让她去找容渊。
而现在她也晓得，她跟容渊的关系，或许并不像她想的那样简单。
可墨韵现在最担心的还是师姐，自她醒来，就再没见过师姐，而师父也并不在她面前提起。
但有些事却终究瞒不住，一月之后，山下来了几个人。从穿着打扮上看，皆是贵而不俗之人。
墨韵正坐在门前削萝卜，听大门廊檐下的风铃响起，便知道有人来拜访师父了。她也没起身，就着那个姿势转头朝门内喊了声：“师父！”
清尘道长刚从后山打坐回来，换了常服从屋内出来。门外的风铃声响得厉害，他的眉头也拧得很紧。
墨韵不由多看了几眼，师父极少有这样的神色，墨韵见过一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呢……
墨韵忽然想起来，那次正好是容渊送她回来。师父看到容渊，似乎也是这样的神色。
那么这次来的人……
墨韵手里的刀险些落到地上，猛地站起来，恰好山门外有人叩响了门扉。墨韵回过神，还没叫“进来”，就见师父亲自移步走了过去。
门开了，进来的是几个男人，没有熟悉的面孔，心里某个地方狠狠沉了下去。
师父领着那几个人进门，墨韵坐下来继续削萝卜。那几个人自她旁边过，脚步声很轻，倒是有教养的模样，低头对她微微一笑，她也在嘴角扯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低下头继续削萝卜，那几个人跟着师父往书房走。等进门的时候，墨韵抬起头，正好看到有个人也在往她这边看。
见她抬头，便收了目光跨进了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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