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音再见到羽罗公主,是在皇后的生辰上。彼时王后端坐在凤仪大殿的正前方,身旁坐着羽罗公主。
底下来恭贺的宫妃命妇,各个皆是锦衣华服。司音穿的是一席大红色的拽地连襟裙,她不晓得宫里那些规矩,凭着自己的喜好罢了。
但却不想正撞上王后那一身红色的朝服,羽罗公主站起来,冷笑一声:“本公主不过几个月不在这宫里,宫里连规矩都变了么,还是有人本来就不懂规矩?”
底下的宫妃命妇们都诚惶诚恐,赶紧跪拜在地上,只司音一人站在那里,她这辈子,没跪过天,没跪过地,自然不会去跪一个姜国的王后。
况且,在她同百里毓成亲那日,姜国的王上便下了旨,举国之内,天女皆可免跪。
但羽罗却笑:“大家在紧张什么,本公主又没说你们。”她走过脚下那红毯铺过的玉阶,站到司音面前,“这就是王子妃的规矩么,眼里竟连母后也看不见了?”
司音瞧着她,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转头看一眼最高处的王后,答:“母后我当然瞧得见,但公主说宫里的规矩,规矩我是不大懂,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对,母后可以指出来。但按理,公主该叫我一声嫂嫂,现在公主这样对我说话,就是宫里的规矩么?”
羽罗公主明显是来挑事儿的,但司音不怕事儿,也不怕挑事儿。
她不知道自己的言行如今得罪的已经不仅是羽罗公主,端坐在大殿之上那位宝相庄严的王后娘娘,也渐渐收紧了手指。
司音是三王子妃这件事本已让她忌惮,而现在她还偏偏当着这满殿宫妃命妇们的面指责羽罗公主。
羽罗是她的女儿,她一手教出来的,指责羽罗不就是指责她这个当母后的么?
但往后却不动声色,站起来,“公主这些年游历在外,对宫里的规矩有些生疏也是难免的。我这个做母后的也不偏袒,今日便罚她下去抄经书”
顿了顿,起身走到台阶之前,“只是,羽罗再不好,按宫里的规矩,也该由我这个做母后的来调教,你既身份三王子妃,便该谨遵命妇之德,可如今在这大殿之上,不仅不守规矩,还口口声声质问自己的嫡母,你又把宫里的规矩看成了什么?”
又顿了顿,笑:“还是,三王子府根本就没把这宫里的规矩放在眼里?”
司音还要说什么,被身旁另一个人扯了扯,她的目光低下去,旁边的人却已经好好地跪在那里。
王后的声音又从大殿之上传来,“今日的事,本宫念三王子妃是初犯,也不想追究,但若是还有下次,本宫便只能交由陛下处理了。”
一场深宫内帷的斗争,司音看得并不大明白,只是,王后非要把这事儿跟三王子府扯上干系,在场的宫妃命妇们却是个个心头敞亮。
羽罗自然不知道自己给三王兄找了麻烦,只在大殿之内的事传到她父王的耳朵,三王子被叫到正殿训斥一顿之后,心里才追悔莫及。
但明明是那个女人的错,为什么要让三王兄来承担?由此,她对司音的讨厌也更胜了一筹。
可是司音还是三王子妃,十五的宫宴,也得随着百里毓进宫。
晚宴过后便是赏月的时候,内宫里的人和王子公主们都聚集到醉月楼。醉月楼是在醉月湖上建起来的,六角的飞檐下挂着翠玉的风铃。
微风从湖面吹来,水波轻漾,风铃碰撞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秋风馥郁,金桂飘香。
有画舫自远处驶来,乘风带来了桂子的味道。画舫的四周都挂满了灯笼,氤氲着喜色的烛光。
那歌声便是从画舫里传出来的,伴着水波澹澹,随着桂子的香一同飘散,飘散在每个人的耳边。
羽罗公主最先从位置上站起来,接着又有几个公主王子都跑到了雕栏边。倚在那里,将头伸出去很长。
司音转头看百里毓,他的目光也正看着她,四目相对,微微一笑。
那时候,那个男人大约是爱着她的。
至少,她以为他是爱着她的。
舞姬们都出来了,站在画舫的甲板上,在暧昧的灯火里,在潋滟的水波中翩翩起舞,像极了羽罗公主裙摆上的蝶。
白蝶穿花,金丝刺绣,但终不过是给人看的摆设罢了。精致倒是精致,却再难飞入那片夜空。
百里毓握住她的手,唇角轻轻勾起来:“以后,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以后......司音有那么一瞬间的诧异,或许是因为他看出了她的心思,或许是因为她早知道他的抱负。
她嫁给他是顺从自己的心意,但他娶她呢?
可他却对她说,以后,你想去哪里,我带你去。
以后是什么时候呢?
等他君临天下么?
她想,原来百里毓也会说这样的情话。
嘴角勾出一抹笑,被百里毓瞧在眼里,问:“你笑什么?”
她看着他,从她这个位置看出去,正好能看到天边那轮圆月,就在他的身后,而圆月之后,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黑夜。
她问:“你会爱我多久?”
这个问题大抵沉溺在恋爱里的女子都问过,可是司音却不一样,她沉溺在自己的爱情里,或许看不清他的心,但很多事却比旁人要看得更透。
她不知道自己的性命会在哪里终结,可是他终有一死。据说,她是在上古遗音下衍化出来的人形,后来渐渐丰满,成了一个女婴。
然后被麒麟收养,在山间食花饮露渐渐长大。
可是这些她都不记得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从哪里来的,自己这条命已经延续了多久。
但她知道,百里毓只是凡人,抵不过生老病死,总有一天他会离她而去。就像他现在或许看重的王位,可是在她看来,百年之后、千年之后,不过一抔尘土。
她看得比他远,不愿去计较他的功力和目的,于是执意嫁给他。
不管他能陪她多久,但他这一世,她便是他的妻,往后她或许会忘记他,但她终将陪他走完自己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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