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就这样在那座院子里任由时光蹉跎，她以为这会是她的一辈子，却没想到终于还是等来了那场战争。
东夷和西陵的战争。
那时候，她几乎已经快要不记得慕容旻长什么样子了。她想，她该要忘记他了。
西陵不是她该来的地方，她是为了那个人来的，可是她没有找到他，所以现在她要走了。回到东夷去，那是生她养她的故土。
那里有她的王姐，有她的父王母后。
墨韵将这段记忆描给慕容旻看，然后从容收起手中的笔。慕容旻很久没有说话，墨韵终于抬起头，“也许你没有错，但九儿却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在战场上的时候，是她救了王爷，那块玉也是她放在王爷身边的。”
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不住问：“王爷可曾后悔，那时没有好好待过她一天？”
没有听到慕容旻的回答，也没有在他脸上看到预想中的后悔。他只慢慢站起来，看了墨韵很久。
走到门口的时候，终于还是停下脚步：“她原本就不该来的。”
墨韵不知该说什么，带他要踏出门的时候，终于张开嘴，声音干涩：“西陵的天子......是不是我也见过？”
她在九儿的记忆里看到了那个天子，那张熟悉的脸，她曾经与他近在咫尺。
慕容旻的目光再看过来，混杂了一些晦涩的情绪，终于开口，仿佛是无奈，吐出两个字：“见过。”
见过，原来真的是。
西陵的王室姓慕容，慕容旻，慕容渊，他只是没有告诉她全名。
可是已经无关紧要了，墨韵在东夷的事也已经结束。她跟着师姐回白姥山，但离开前也没能再见到九儿一面。
直到马车行到白姥山脚下，她才听说，西陵已经准备班师回京了。战争终结，东夷从此划入西陵的版图。
墨韵只将这当成一段故事，离她很遥远的故事。可是容渊却说，等处理完柘京的事，要来白姥山找她。
他要来找她......那些话再会议起来，竟让墨韵觉得虚晃如一场梦。
但是，在墨韵见到容渊之前，却先见到了另一个人。
——慕容旻。
慕容旻是带着九儿来的，高耸入云的白姥山，他抱着她一步一步走过那些青苔的石阶。道路险阻，但是他的脚步却走得异常坚定。
那是墨韵最后一次见九儿，大约是因为收拾过，脸色安详，可是仍可以看到那些裂痕。师父站在书房门口，慕容旻抱着九儿从她面前走过。
师姐捂住墨韵的眼睛，等慕容旻随师父进了书房，才叹一口气，“长安公主是从城楼上跳下去的。”
九儿惊，拿开师姐的手，“为什么？”
这样问，其实隐约已经知道了答案。东夷亡了，她的父王母后都不在了。从前她还有姐姐，还有宇文舒，可是现在她什么也没有了。
墨韵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想死，但是到了这一步，已经没有任何办法，她再也找不到一个可以让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师姐说，那天晚上慕容旻也在，九儿不知怎么爬上城楼的。那时候她站在上面，底下便是将她逼到绝境的男人。
那时她能记得的，大约只是他让她家破人亡，是他将她逼到无路可走的境地。
可是她再也不知道，原来她曾经那样爱过他。
她爬上城楼也不过是为了殉国，为了像一位公主那样死去。
她看他跳下马，可是隔着城楼的距离，却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往城门这边过来，她算准了距离跳下去，正好落在他面前。
墨韵不知，那时慕容旻心里作何感想，可是她竟一点也不同情他。
那时九儿大老远嫁到西陵，他原本是可以给她一点仁慈的。
墨韵看着师父的书房门，看了好久，终于也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徵羽却摇头，“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王爷更爱长安公主了。”
墨韵抬头看师姐，徵羽却白她一眼，“今日有贵客到，跟我到灶房做饭去。”转身走向不远处那茅草房。
墨韵跟过去，“你说肃王爷喜欢九儿？”
徵羽停下脚步，知道她不达目的是不甘心，“王爷如果不爱公主，不会千里迢迢带她来这里。”
顿了顿，看向墨韵，问：“师父会的本事，远比你我想的要多。”
“那肃王爷来找师父是......”
“改命！”
如果不出所料，慕容旻此番前来就是想要帮九儿改命，只是不知这次他又愿意付出怎样的代价。
墨韵还是不明白，思忖着随师姐走进灶房。
师姐那双巧手，不仅抚得一手好琴，也做得一手好菜。墨韵知道一句话，叫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大约就是说的师姐。
可是同是师父的徒弟，她却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墨韵看着师姐那双手出神，却听师姐泠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皇家的事，谁也说不清。很多年前，我听过一个故事。”
徵羽的声音停在这里，墨韵却没有出声。只静静等着师姐后面那个故事。徵羽的脸上仍没什么表情，却隔了好一会儿，才再开口。
“西陵从前有一位抚远大将军，但几年前因通敌被满门抄斩了。”徵羽的眉渐渐拧起，似乎是摇了摇头，才继续，“可我不大相信，我曾接到过将军府一桩生意，同那位抚远大将军也私有些交情。虽不是深交，却也知道他不是能通敌之人。”
“可若非如此，我却又想不出到底是何事，能让朝廷迫不及待要将抚远大将军府斩草除根。”
徵羽用了斩草除根这个词，墨韵那时虽年幼从未出山，不知这些事，但现在听师姐用这个词，却也晓得那该是一场多严重的屠戮。
师姐不是轻易动感情的人，她能这样评价那位抚远大将军，已算是赞誉。
墨韵不知师姐为何会忽然提到这桩事，但也没有打断，师姐说这些话，总有她的道理。
她坐在灶台后看着师姐，师姐那好看的面容隐在厨房的烟雾里。热气氤氲，竟有了几分恍如仙境的错觉。
师姐说，她曾接到一桩跟将军府有关的生意，看到过一些事情。虽然她没有告诉墨韵究竟是什么事，但墨韵却猜测，那些事或许便是将军府被灭门的原因。
只是，墨韵心里还是有很多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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