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儿知道那位崔小姐不是来找她赏月的，却也没料到她是来跳池自尽的。但九儿想不明白，自尽这种事不都该要背着人做的么，这位崔小姐为什么要当着她的面跳呢？
九儿想不明白，但那位崔小姐却想得十分清楚。宫里那些人大约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偏偏那位崔小姐被太医救醒后还哭得梨花带泪，让九儿饶了她。
九儿十分纳闷儿，难道这位崔小姐对她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为什么要她饶了她呢？
她还没想明白，可是慕容旻却已经十分恼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那巴掌就要落下来。幸好太后那声“住手”叫得及时。
太后的目光撇过九儿，又撇过崔元瑛，敛了衣袖，道：“这件事既然发生在宫里，便该由皇上和哀家来彻查，到底是怎么回事，皇上和哀家自然会给尚书府一个交代。”
又看向崔元瑛，对宫人吩咐道：“先带崔姑娘到偏殿歇着。”
宫人走上前，崔尚书还要说什么，看看太后的脸色，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崔元瑛被带到了偏殿，九儿也被带到了禹和殿。可是崔元瑛是被带去歇息的，她却是被禁足在那偏殿里。
九儿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想不通，崔元瑛说，九儿现在这个位置原本该是她的。九儿想起那时在王府听到的那两个丫鬟的对话，她们说，慕容旻好像原本有喜欢的人。
九儿其实不大确定那个人是不是王姐，但既然那时慕容旻亲口承认过，便应该不会有假。那么崔元瑛这位尚书小姐该也是一厢情愿了。
九儿叹口气，再想起崔元瑛便有了种落魄之人惺惺相惜的感觉。
她翻了个身，闭上眼睛，迷迷糊糊间听到门外有脚步声传来，有人推开门走了进来。九儿其实并不熟悉那脚步声，但恍恍惚惚地又觉得该是那个人。
她没有动，仍背对着屏风那边。慕容旻没有让丫鬟掌灯，只在床边站了一会儿。九儿没有睡着，大约觉得不自在，翻了个身转过来。
睁开眼，慕容旻就站在床边，负手而立，仍是那般萧萧肃肃的模样。
九儿从床上坐起来，看着他半晌才开口：“不管你信不信，那位崔姑娘不是我推下去的，是她自己跳下去的。”
想了想，又道：“她说，原本这个王妃之位该是她的。我觉得她可能是会错意了，但是这事儿，你还是去跟她解释一下吧，免得......”
“半个月后正好有个吉日，我会在那时迎娶元瑛入王府。”
九儿一怔，“你要纳妾？”
“不是。”慕容旻看着她，“是平妻。”
他的语气并不像是在跟她商量，但九儿想，的确也没有这个必要。可她还是不解：“那绛儿姑娘怎么办，还有府里那些姑娘？”
“她们愿意留下，府里自然有她们的容身之所。”
九儿从床边站起来，看了他很久，偏过脑袋，不只是不解还是自嘲，竟笑了：“你说你爱姐姐，可是你根本不爱她。”
她走到他面前，要仰着头才能看清那张脸，多好看的一张脸，她伸手想要摸一摸，却终究压住，只是将手指握紧了些。
“你其实谁也不爱对不对，你原本要娶的不是我，但也不是姐姐。你要娶的只是东夷长公主，不管这个人是谁，你要的只是这个身份。就像你现在娶崔元瑛，娶的只是尚书府的小姐。”
他不爱崔元瑛，就像他不爱她，不爱姐姐，他其实不爱任何人。
慕容旻并不否认，只敛了衣袖，许久才抬起手。修长的指尖划过九儿的脸，并没有丝毫的停留，只将她脸上那绺乱发挂到耳后。
有一根青丝顺着他的手指滑下来，正好在指间，被他不动声色收入手心。
“如果必要，我可以爱任何人，也可以不爱任何人。”他看着她，“你原本便不该嫁过来，我原想，如果这辈子......”
慕容旻的话停在这里，“九儿，如果有机会，你愿不愿意回去？”
九儿望着他，今晚的慕容旻，似乎有些不一样，但是哪里不一样她却说不上来。她只是忽然想起了在边疆那些日子。
那个在寒冬里把营帐让给她，把床铺腾给她，对她说不会拿她做人质的慕容旻。
她在战场上救下的慕容旻。
她痴痴地望着他，朱唇轻启，叫出那个名字：“慕容旻......”
忽然被他拉过去，九儿冷不丁撞到那胸口上，冷硬的触感，但下一秒她却跌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慕容旻......”
愣了片刻，她才抬手环住他的腰。
“别说话。”他打断她，将她的头揉进自己的怀里。
沉水香的气息在屋内氤氲开，丝丝缕缕绕在鼻尖，映衬着灯台上跳跃的烛火，一灯如豆。窗外的夜色早已经旖旎，月亮从东边的柳树枝上爬起来，慢慢往西边挪。
在九儿的记忆力，这是她嫁到西陵以后，他第一次抱她，往后也再没有过这样的时候。可是现在九儿却觉得很开心，这是她的慕容旻，她在战场上救回来的英雄。
那夜过后九儿没再见过慕容旻，直到大婚当日，他以平妻之礼将崔元瑛迎入王府。
嬷嬷将太后赏赐的琉璃玉飞凰逐月如意钗插进九儿的鬓发间，轻轻叹了口气：“太后爱怜娘子，有意护着娘子，只偏偏王爷的心思，谁也看不明白。”
又叹了口气，目光落在那鎏金的铜镜上，道一声：“娘子。”要扶九儿站起来，“该去前堂了。”
九儿看着镜中那个人，青丝绾成繁复的流苏髻，绛唇轻点，黛眉细描。九儿知道那是她，西陵的肃王妃。
她嫁到这里，可是再也遇不见她最爱的人。
葱白的指尖轻轻划过自己的脸庞，她看着镜中的人儿问：“我漂亮么？”
新婚那夜，她便想问他这个问题，但现在她已经不希冀能得到回答。
出门的时候见台阶下站着一人，亭亭如玉，盈盈如水，见她出来，从容地上前行礼。嬷嬷只看那人一眼，眼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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