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机械地从盘子里拿起饼干往嘴里送。也许这一整团乱麻都会沿着一条匪夷所思的轨迹前进。这些事情多半都匪夷所思。那些给打得鼻青脸肿、断胳膊断腿的女人,离不开她们那些残暴的男人。妇女避难所的组织者往往对这种诡异的人性哀叹不已。万一她沉湎于自己的宿命,那她脸上就会挨更多的打。他那美丽的帕特丽丝。真是无法忍受。不可思议。接下来会怎样?罗德尼的暴力也好,迈克尔的怜悯也罢,都会让她情何以堪,恨不得把他们俩都甩掉。也没准,哪天晚上他走进自己的卧室,赫然发现她已经在那里等他,一如往昔,她赤裸裸仰面躺在婚床上,分开双腿,而他会径直向她走过去,嘴里喃喃喊着她的名字,倏忽间他自己也脱光了。接下来易如反掌,刚碰到她的侧面,他便握住她左边的……可是转眼间他就不是一个人了,他连头都不用抬,就知道门口那人是谁。
奥尔德斯没给自己倒一杯咖啡——他才不肯摄入任何兴奋剂呢,而且认为别尔德也不该这么做——他往头儿身边一坐,跳过开场白,单刀直入,“我向您郑重推荐,读一读下周《自然》杂志里那篇关于薄膜太阳能电池的论文。”
本来应该输送到别尔德大脑的血液还有一部分留在他的阴茎里——尽管排放得飞快,要不然,他的脑子应该转得过来,那就能把奥尔德斯赶出门去了。
相反,他说:“布拉迪正在找你。”
“我听说了。您看过我的涡轮机示意图了。”
“眼下他可能在办公室里。”
为了表演他被工作折磨得精疲力竭,奥尔德斯脱下棒球帽,往扶手椅背上一靠,闭上眼睛。“我真该把它给毁了。”
“它是颇有点前景的,”别尔德老大不情愿地说。他不相信任何一个离开棒球场还戴着棒球帽的人,不管是正戴还是反戴。
“正是如此。更准确地说,它具有革命性。就说那绝妙的扭矩吧!湍流问题迎刃而解!别错会了我的意思,别尔德教授,它是很棒。可是,您知道吗,但凡中心采纳了这项建议,那就会有三年时光白白浪费在研发上,这样的活儿在一家盈利性的商业公司里就能干成。它不是什么重大课题,微型风力仪解决不了什么问题,教授。在大多数城镇,风都不够大。为了整个人类文明,我们需要一种新能源。说真的,没多少时间了。我们应该赶在德国人和日本人占得先机之前,赶在美国人醒来之前,马上从事太阳能基础研究。我已经有点主意了。尽管咱们的天气很糟糕,毕竟还可以利用红外线。不过,大伙儿都在,为什么我单单要跟您讲这事呢?我们得再研究研究光合作用,看看能得到什么收获。在这个问题上我也有几个绝妙的想法。我会汇总在一个文件里交给您的。可我刚刚看见布拉迪先生拿着我那张愚蠢的图直奔设计部。哦,基督!”
他用一只手蒙住闭上的眼睛,又是一场表演——这场戏是忍辱负重地扛下枉受的冤屈。
“我是个毫无心计的人,别尔德教授。我只是想做一点对这座星球有好处的事情。”
“我明白,”别尔德说,突然觉得对自己手里抓起的最后一块饼干已经没了胃口。他把饼干放回到盘子上,费了点劲才从椅子上爬起来。“我现在得回去了。你得开车送我到车站。”
“没问题,”奥尔德斯一边说,一边从椅子上站起身,三大步穿过房间,打开电视,转换频道,再调高音量。他就像是变了个戏法,变出这段新闻故事来为他所用——先把一对老年夫妇弄得穷困潦倒,再说服他们手拉手站在从伦敦到牛津的火车跟前。当地新闻并未过度渲染,只是打出几行字,说灰心丧气的乘客在雷丁站横遭拒绝,不得入内,其余乘客苦等特派大巴,却未见车来。
那小伙子领着别尔德朝门口走,就像是领着个需要洗澡的精神病人。“我住得离贝尔塞兹公园不远,现在正要回家。我的车不是普锐斯,不过它能直接把你送到门口。”
他不知道奥尔德斯是怎么知道他住在哪里的,不过也没必要追问。既然眼下别尔德打算回家,回到他的“苦难总部”去,那么他也没什么兴致打发奥尔德斯去见乔克·布拉迪了。
没过几分钟,这位主管大人已经坐上了一辆生锈的“福特伊斯考特”,装模作样地听一个内行预测明年的“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评估报告可能会出现什么内容。眼下这位司机如果想把视线从马路上拉到他的乘客身上,就得转整整九十度,有时这样的凝视会持续好几秒钟,按照别尔德的计算,这几秒钟里他们的车又跑了好几百米。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没必要看着我,别尔德很想这么说,同时他一直在盯着前方的车辆,估算着他可能会在哪一刻去抓方向盘。可是,即便是别尔德,也觉得批评一个正在让你搭车的人(其实就是他的东道主)难度太大。宁可死,宁可下半辈子四肢瘫痪,也不能失礼啊。
在简要描述了他期望在明年的第三份IPCC评估报告里看到什么内容之后,奥尔德斯告诉别尔德——近十二个月里,他已经是第五个这么说的人了——根据记录,二十世纪的最后十年是最温暖的十年,也可能是九年。然后,他就开始絮叨气候是如何敏感,二氧化碳浓度比起前工业时代来已经翻番的事实与气温的升高之间有怎样的关系。他们进入伦敦市区时,他正说到“辐射强迫”,然后就是那些耳熟能详、冗长枯燥的论调,什么冰川在缩减,沙漠在扩张,珊瑚礁在溶解,洋流被阻断,海平面在升高,这个消失了那个不见了,等等等等,别尔德听着听着就陷入了心神涣散的忧郁中,这倒并不是因为“这座星球”危机四伏——又是这个愚蠢的词儿——而是因为居然有人把这些话说得如此激情澎湃。他之所以不喜欢那些政客,原因就在这里——天灾人祸总是能让他们神采奕奕,那是他们的牛奶,他们的救生艇,让他们乐此不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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