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小时候,王府勾檐画枋,青纱九层随风舞,精巧细腻的水乡风格。
曲径幽通的九曲回廊,弯弯的似是永远也走不完,廊尽头的书房,烛火总是彻夜地燃着,而她只有在此时才能见到他。
她总是喜欢轻轻地推开书房的雕花门,蹑着脚步爬到正对着书案的躺椅上。
家中,他去了火色的官袍,便习惯一袭青衣。
案上的红烛摇曳着,把夜色的一部分投射到他的身上,在他的身后勾出一丝浓烈的阴影。
修长如玉的手指握着的是沾着朱砂的笔,仔细地书写。
听见她的声音,才缓缓地抬起头,那眼仿佛是夜色里唯一的光亮,瞧着她,似笑非笑地弯了起来,“熔儿,你怎么还没有去睡?”
“我睡不着,爹爹为何这么晚了,也不睡呢?”
她极少叫他父王,只像平常女儿家一样叫他爹爹,他也不恼,倒是教引先生苦口婆心地劝谏,但他只是温文地一笑而过,到最后教引的先生只有低叹一声“慈父多败儿”。
慈父吗?
案后的他黑色的眼睛安静而温柔地看着她。
那是非常温软的眼神,满眼的慈祥和关心。
只是那样看着就觉得很安心很安心。
“因为还有奏折要看啊。”
“那熔儿陪爹爹看。”她乖乖地倚在躺椅上,看着他。
“那熔儿要乖,不要吵到爹爹哦。”终于,他不敌她的恳求目光,无奈地笑道。
“好。”
许久许久,他专注得眉端蹙起的身姿在烛光下被镀上了一层金色光晕,书房中渐渐只剩下了他翻阅奏折的声音。
睡意慢慢地降临,恍惚中,暖暖的带着墨香的衣衫覆在了她的身上。
而他的声音似乎穿越了梦境,温柔地传进了她的耳内,“夜宴,我负你一生,这个孩子我会好好地爱她,这个世间没有人比我还要期望她的幸福,权之一字,毁你一生,所以我会让这个孩子而无忧无虑地长大,我也愿意以我的一切来为她的幸福保证。所以,请无论如何也要保佑她幸福……”
幸福……
什么是幸福……
六年前她遭遇了人生最大也最痛苦的背叛。
五年前她的眼从此一片黑暗。
三年前他被毒死。
现在她要嫁给毒死他的人……
幸福,她还会有幸福吗?
鸟儿在枝头婉转吟唱,还有阳光落在肌肤上的洋洋暖意唤醒了她,她从回忆的梦境里苏醒,安静地睁开黑琉璃色的眼睛,眼前依旧是黑蒙蒙的一片,无法看见任何事物。
习惯独眠的她,敏锐地感知到身畔已是人去无踪。
勉力支起身子,浑身纵欲后的难耐疼痛。
蓦然,尖锐的声音在床畔响起。
“胭脂姑娘,你醒来了,那就喝药吧。”
“喝什么药?”
她的眼睛转向女子发声的方向,神色渐渐冷凝了下来。
“呦,当然是避免怀有身孕的药,咱们青楼女子,不注意些可是不行的。”
“谁是青楼女子?”
几近赤裸的身体,在阳光下仿佛白玉雕成,有着柔和的色泽,而女子黑色的眼,仿佛可以吸取灵魂一般眨也不眨地望向她,鸨儿愣了一下,涂满脂粉的脸勉力挤出笑容。
“姑娘,客都接了,还装什么清高?”
女子并不答话,只是摸索着伸出手。
刚刚接过了粗瓷的碗,陡然,室内异风突起,鸨儿定神看去的时候,室内已经多了几名全身黑衣的精壮男子。
鸨儿一惊,已经高声叫了出来:“啊,你们是什么人?”
床上的女子此时低垂的面上,没有焦距的眼睛因笑而眯起,弯如弦月。
只见那几名男子齐齐地跪在了地上,恭声道:“郡主,属下来迟,请您恕罪!”
“这里的人,一个活口都不能留,不要太过于引人注目。”她淡淡地以平稳得不见一丝波痕的声音吩咐着,却仍是半垂着头,手中一碗药已然凉透,幽幽地浮着她貌似温柔的样貌。
“是,属下遵命。”
“郡主,饶命,小的不知道您的身份,是那李五把您拐来的,小的我……”鸨儿心知不妙,急忙一边呼喊一边向门外奔去,可却是欲退不及,那黑衣年少英俊男子身手极快,她只见他手里闪过的一道银光,一把匕首已经插在了她的胸前,等意识到迟来的痛的时候,她已经瘫软到地上出不得任何声音。
这一切都发生得快极。
“时间耽搁得有点久了,夜谭,叫他们准备上路吧,我要三日内赶到镜安。”
“是,郡主……那名私下带您出走的侍女,要怎么处理?”英俊少年依旧跪在女子的面前,神色不变地回禀着。
清晨微光从格窗透过,屋内的简陋香炉中催情的香已然烧尽,那残下的灰烬随着微风而摇曳成雾,几乎一夜未眠的女子,久久不语。黑潭般的眼睛被阳光映得精亮,似乎涟漪繁繁,仿佛能融化了夜幕的深沉。
记忆中天真活泼的声音,想必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吧,记得她说过,她正是豆蔻年华。
“厚待她的家属吧。”良久,她方才抬头,交代完后,便把手中的乌黑药汁一饮而尽。
康念五年,八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皇城在鼓乐喧天之中迎来了它的新一任女主人。
沉浸在一片火色的宫阙中,酒斛阑珊交错,但闻笙箫丝竹之乐,无人省得天色。
隔着几重楼阁的静寿宫,却不见喧哗,宫人安安静静地候在阶前,只能听着隐隐传来的鼓乐之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