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幅景象其实和国内的情况很相似,既美得令人眷念沉迷,无形中也透着万分苍凉。
他们彼此都不说话,沉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
“欧阳,”有一回下山的路上,沈如钧突然小声叫住欧阳青,又示意他不要惊动前面的沈盈,“你愿意照顾我小妹一辈子吗?”
欧阳青霎时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话问得一蒙。从前沈如钧虽早就知道这事,却从未挑明。欧阳青看着他少有认真的神色,心下一凛,同样严肃地答道:“当然,哪一日我死了,也定当护盈妹周全。”
沈如钧微微一笑:“你可要记得今日说过的话。”
欧阳青觉得这话说得就跟托孤似的,不由得又补充道:“你呢,你是她哥,有你和我在,还怕照顾不好盈妹吗?”
“人有自知之明,也是中华民族的一种美德,”沈如钧一哂,自嘲地说,“自古无用是书生!”
听这话欧阳青才想起来,沈如钧的文章写得极好。原本沈家是准备送他去北平念书的,后不知怎的,他非要弃笔从戎,来军校上学。
可有些东西,天生就是无法靠后天努力来弥补的。
沈如钧随意散漫地骑在马上,眼睛却痴望着山下的人间烟火。良久,他转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对欧阳青道:“你说,这盛世天下真的会到来吗?”
这句话如果被别人听到,或许会被扣上“扰乱民心,妄肆论政”的帽子,可此时此刻,欧阳青心中只陡然升起一阵肃穆和敬畏。他沉吟片刻,认真地望着沈如钧的眼睛说:“会的,如钧,你信我,战争总有平息的一天。”
沈如钧弯眼一笑,伸过手来与他紧紧相握:“好!那等天下太平的那天,若咱们兄弟还能相聚,再来一同骑马,共看这锦绣河山!”
只可惜昔日誓言犹在耳畔,现却已经物是人非。
家国之大,天地苍凉。
4.
没过几天便是七夕,虽然已经是沦陷区,街道各处还是热闹非凡。因为沈如钧的事,即便沈盈没有提起,欧阳青也看得出她这几天一直不高兴,就趁着节庆拉她上街看花灯。
还未等到华灯初上,花市便已经灯多如昼。穿过缭乱人眼的各色华灯,欧阳青牵着她往石桥上走。桥下河水悠悠,在月光下泛起粼粼波光,漂浮的河灯从远处转过来,撞散水中明月的倒影。
“盈妹,你我相识已经七年了。”欧阳青含笑看她,月光下他坚毅的眼睛泛着柔和的光,仿如一头细嗅蔷薇的猛虎。
沈盈抿起唇瞪他,嗔道:“盈妹盈妹,都是欧阳太太了,怎么还这个叫法?”
欧阳青伸臂将她揽入怀中,低声道:“改不过来了,就这么叫着吧……”他将下巴抵在沈盈额头上,闭上眼,“能在这乱世之中,护你一世安好,我欧阳青也不枉此生了……”
沈盈回想起当初嫁给欧阳青时,他才刚从军校里毕业,没有军功,没有官职,除了颗真心,一穷二白。家里人一致反对,唯一站在她这边的只有沈如钧。
沈老爷恨声问他:“这是你亲妹子,你就非把她往火坑里推?”
沈如钧面如沉水,只答道:“我知道欧阳的为人,日后他定将成就一番事业的。”
不得不说,沈如钧看人很准。想到他,沈盈不由得又皱起眉头。
童年时,沈如钧长她两岁,自小机灵,观察力极强,虽然对父亲教导的经商那套学得一窍不通,却写得一手好字,文章也自得一番风流。家里人都说,沈家三代从商,总算要出个秀才啰。却没想到秀才还没出,就传来沈阳沦陷的消息,才回老家不久的奶妈被炸死在途中。
沈如钧是奶妈一手带大的。他的亲娘一直忙着和姨太太斗智斗勇,根本不太管事,沈如钧从小就认奶妈是娘了。
虽然嘴上不说,沈盈也能猜得到奶妈的死,给了沈如钧多大的打击。第二年,沈如钧刚满十六岁,就跑去念了军校。
一直到念完军校,哪怕他差点因为门门不及格而无法毕业,沈如钧都还是沈盈心中的好哥哥。直到去东洋留完学回来,才变得连沈盈都不认得了。
从前的沈如钧虽然娇生惯养、吃喝挑剔,成天没个正形,可到底秉性不坏,整个人是有朝气的;不像回来之后的沈少爷,每晚醉眠烟花柳巷,在欢乐场一掷千金,流连于各类交际晚会,甚至倒在烟馆里抽鸦片。
他是沈家的独子,沈家唯一的希望。看他这样,沈老爷被气得中风,自此瘫痪卧床。
“哥!你干吗这样糟蹋自己!”沈盈也曾扯着他的领子,哭着质问。
可是记忆里那个总是嘻嘻哈哈,好像什么事都不会压倒他的哥哥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沈如钧纨绔调笑的脸:“小妹,这世上有些东西是你改变不了的,就只能自己看开点了。”
沈盈听得一呆——沈如钧已经放弃了。曾经他所追求的一切,在他说出这句话时,就都已经被他放弃了。
没有信仰的人,则无以为继。这就是沈如钧变得如此颓丧放纵的原因。
站在清冷而温柔的月光下,沈盈注视着眼前欧阳青坚毅硬朗的脸——现实固然残忍,可也总有一些人前赴后继,不肯放弃。
5.
“盈妹,你放心,我不会让如钧出事的。”夜色里,欧阳青低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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