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想让她知道这些,”他没有听我说什么,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我一直害怕让她知道小桃子的存在。我希望她心里的小桃子永远是沈姚的样子,英俊潇洒,温柔细致。可她仍旧认出了我。她在城楼下看着我,手里牵着她的孩子。孩子已经三四岁了,看着很像她。她呆呆地看着我,眼里全是震惊。厌恶、怜悯、恶心,一瞬之间,她面上浮现了那么多表情。”
“我看着她的眼神,因屈辱忍不住颤抖。被动用私刑的时候,被羞辱的时候,我都不曾如此疼,可被她的目光看着,我竟疼得快要死去。”
“我为什么不死?”他目光涣散开来,“我早该死去的。我为什么不早点死去,这样父兄就不会因我受辱,她也不会知道这么卑微、这么不堪的我。沈姚会活在她心里一辈子,一直一直存在。”
“小桃子……”我有些苦涩,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说那句老生常谈的话,“过去的,都过去了。”
他没说话,转过头来,静静地看着我,泪珠在他眼里打滚,许久之后,他突然笑了。
“殿下,小殿下已死,过去的都过去了,您要好好生活,好吗?”
“我不知道怎么好好生活,”提到瑞琪,我整个人都颤抖起来,“我刚才还梦见他了,他来和我告别。他那么小,不知黄泉路上是不是会害怕。我也不想想,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
“我是他的母亲,可是他在我面前死去,我却无能为力。小桃子……”我挣扎着抓住他,泪眼模糊,“我现在只剩下你了。小桃子,你要好好的,陪我一起。我现在不知道怎么办,太傅死了,父皇死了,清运落在苏域手里,不知是死是活。我只剩你了……小桃子……”
小桃子没说话,静静地看着我微笑。片刻后,他抬起手来,抚上我的面容。
“殿下,”他温和地道,“您得学着长大。”
“而长大,就是学着一个人,再不需要他人。”
“殿下,”他声音哽咽,“年纪小的时候,您喜欢爬树,每次从树上摔下来,都是我垫在下面,怕您摔伤。以后,您就不要爬树了吧?”
“我已经不爬树很多年了……”我一时不知他在说什么,只能仅以我听懂的回答。
他笑着点了点头,温和地道:“那就好。殿下,您没睡好,现在睡吧,我守着您。”
“你有伤……”
“不碍事的,”他摇了摇头,突然和我强调,“殿下,我虽是太监,却也是个男人。”
我一时不敢多说什么,怕伤到他。于是,我只能乖乖地躺回去。
他在旁边守着我,一言不发。不知是否因有他守着,我很快便睡过去。睡之前我突然想起小时候来,那时候我喜欢爬树,所有人都不让我爬,于是我总让小桃子守着,然后自己一个人爬上去。
有一次不知为何,父皇突然带着谢子兰和谢清运来了东宫,看到我在树上,怒吼了一声:“叶清歌!”
我吓得从树上摔下来,小桃子赶忙来接我。谢子兰如疾风一般掠过来,将我稳稳地抱在了怀里。
小桃子吓得“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拼命叩首,不时瞟着我;谢清运眼里全是担心;谢子兰神色平淡,将我放下来,叹息道:“殿下再不可鲁莽。”
父皇在旁边怒吼:“你找死吗?!”
那时候我觉得委屈,觉得伤心。然而等如今孤身一人,等如今如小桃子所说的“成长”之后,才发现,这才是真正的伤心。
可能是太累,也可能是小桃子守着我,于是我睡得很好,一夜无梦。
直到天明时分,突然有人吵嚷着叫醒了我。
“娘娘!娘娘!”宫女冲进来,跪在地上,颤抖着道,“小桃子……小桃子公公去了!”
我从床上猛地翻身起来,不可置信,怒吼出声:“你说清楚,什么叫作去了?”
“小桃子公公,在自己的房间里上吊了!”宫女答得惶恐,音调里全是颤意。我不敢相信她的话,抓起衣服便让人带路冲出去。
到的时候,房间里乱糟糟的一片,悬挂在横梁上的白绫,倒在地上的凳子,正往外面走出去的太医,来来往往的宫人……而小桃子已经被人抱下来,放在地面上。
他穿着时下最流行的青年男子衣衫,白色打底,上面绘了水墨修竹。他头发用白玉高冠梳理成髻,其他都散在了身后。如他所言,为了让自己显得英气一些,他故意画浓了眉毛。此时此刻,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的确英俊得像哪家贵公子一般。
我想,他如果五岁不曾入宫,如果不是一个太监,如果当年入宫的不是他,以他此时此刻的样子,一定能迎娶到他心爱的女子,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哪怕他已经注定无法圆满,但如果没有人这样赤裸裸扒开他的衣衫,没有人将他的伤疤拖出来抽打,没有人将他这样逼上绝路,那他也可以跟着我,用岁月忘记他生命里那些求不到的明月,而我也会为他指一个宫女,让他平安富贵地过完一生。
他陪伴了我二十年,每天同我在一起,再没有人比他陪伴我的时间更长。在我心里,他就像我的家人一样,像我的弟弟一样。
他五岁进宫,便成为我的侍童。他胆小怕事,我却是小霸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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