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明显的对阵让我抹了一把汗，我忐忑地走到最前方，后面就站着谢清运。苏域与我同排，看都没看我，静静地看着前方，视线不知落在何处。我第一次看见苏域以男子身份正儿八经地出现在朝堂上，仔细观察之后，这才发现苏域装的功力绝不逊于谢清运。
他容貌俊美，气质清华，就这么沉默着，带着一种不怒自威的气质，不肖他人多言，也知是天家子孙。我当了二十一年太子，同他一比，也就像个装腔作势的暴发户。
我突然有那么些悲愤，这个果然是一个看脸的世界！
于是，我愤愤地扭头。他被我惊动，慢慢看过来，而后竟主动上前来，淡然道：“清玉问太子殿下恭安。”
他语气疏离陌生，动作规矩自然，仿佛与我从未有过其他，只是兄弟之间的关系。
我瞧着这个完全不认识的苏域，不由得有些发愣。直到谢清运暗中推了我一下，我这才反应过来，赶忙回礼：“清玉殿下多礼。”
“昨日不见殿下，听闻殿下身体抱恙，不知今日如何？”
“好得差不多了……”看着面前人顶着苏域的脸，这样的对话，我竟有种继续不下去的感觉。好在皇帝终于驾临，太监在外唱声，众人都各自回了各自的位置，我们的对话也就不用继续了。
早朝如站队一样，十分激烈，两队言官这次发挥了超常的战斗力，早朝一连弹劾了二十二位官员，然后整个早朝就这二十二位官员的问题开始骂战。
如今是拉拢人的时刻，谢清运和苏域都想在关键位置上安插人手，于是就狗咬狗，到处咬人。反正咬下一个是一个，一时朝堂不由得人人自危。我看着他们咬，手拢在袖子里，一言不发。
反正这一切都不关我的事儿，我是要死的人了——不管是真死还是假死，我这个太子都不会再存在。那么，这些朝堂政事，也不会与我再有关系。这样想着，我竟突然有那么些放松。
心心念念那么多年的事，似乎已经唾手可得。
于是，我保持发呆的状态，每天都在神游，时不时瞧瞧苏域。看见他意气风发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想什么，我竟也觉得满足。
我一连站了十几日，对朝堂上的政见不发一言，所有旧部请示我如何动作，我都只有一句：“听谢大公子的。”
此时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消息，盛京竟开始流传起我不是帝王血脉的流言，还编出了歌谣，在盛京传唱。又有戏坊唱起了折子戏，主角一个是断袖太子，一个是丞相公子，两人相爱私奔，又被抓回来。这出戏苦情得很，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影射的是谁，于是一时间我和谢清运都是断袖还有一腿的传闻，又闹得沸沸扬扬。
言官的折子雪片一般飞上来，这是我出生以来被参得最多的一次，可是我却格外淡定，甚至还邀约谢清运去瞧了那场折子戏。
那场戏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剧情就停在我与谢清运被抓归来，两人同朝为官此处。我瞧着那戏子咿咿呀呀唱：“看杨柳三尺，瞧青丝三丈，终是花开燕来，逃不过神君笔下一世断肠。”
我坐在包厢里跟着戏子哼唱，还未唱完，官兵突然冲进来，把一行人抓的抓，押的押，估计是奉了皇命，在禁这场戏。我瞧得无趣，便同谢清运一起走出去。到楼梯口时，我便瞧见对面包间里步出一人，月华长衫，眉目如画。
他隔着长栏看着我，我仰头瞧着他。他没说话，也没行礼，一时间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我冲他笑了笑，抱拳行了个礼，便带着谢清运下楼了。刚下一步台阶，我便听见他叫我。
“清歌公子！”
我微微一颤，屏住了呼吸，也没回头。静静地等了半天，终于听到他又道：“两位公子……慢行。”
我终于松了口气，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谢清运始终跟在我身后，一直到上马车后，他才慢慢地拉住了我。我抬头看他，他也不说话，只是凝视着我。那双眼带着一种让人安静下来的力量，我慢慢地平静下来，眨了眨眼：“我是不是很没出息？”
“爱之深，难免乱神，”他垂下眼帘，平淡地开口，“又怎能说是丢脸？”
“清运，”我有些不理解了，“你也知道我心思了，还愿意对我好吗？”
“我喜欢你，对你好，遵照的是我的心意。而你喜欢谁，早已与我没有干系。”
“而且，十年二十年，我守着你，”他转过头，语气平淡，“忘记一个人很容易，爱上一个人，也很容易。清歌，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这辈子太漫长了，我等你等了六年，再等几个六年又何妨？”
我不敢说话，只能抓紧了他。我觉得他似乎就是我人生最后一根稻草，他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又给了我活下去的勇气。
我紧紧地抓着他，突然下定了决心。
如果叶清歌的生命注定只能在二十一岁，那么就让她在二十一岁死去吧。没有什么不能重来，没有什么不能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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