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回头我再给你捉一瓶一模一样的这种小蛇。等此次战事一停，我便亲自去封灵寨，拜祭你爹，并追封他为忠勇一等功，入孟祠，供孟州人世代祭祀。”见她哭得凄楚无比，莫婉清怎么也哄不好她，吴夜遥终于有些不忍，仔细一想，她不过也才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当初自己杀了那郸，也实在有些过于残忍，走过去轻轻摸摸她的头，“至于你，你若是愿意，以后便跟着我吧，我绝不让你受委屈，好不好？”
他说这话的本意，不过是心怀歉疚，想好好安抚一下那笛，在那笛听来却无疑成了对她一生一世的承诺，等到吴夜遥从她猛然抬起看他的视线里明白过来这种意思之后，他心里咯噔一跳，猛然想起当初在封灵寨时这小丫头便对自己有些钟情，心中顿时掠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却已经覆水难收了。
果然，那笛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嘴一扁，扑进他怀里，双拳扑打着他的胸膛，嘤嘤地哭起来：“我讨厌你，讨厌你！”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回头我让你好好出出气，只要你不再难过就好。”吴夜遥的手在半空中停了停，心中叹息一声，终于还是轻轻落在她腰上，“已经很晚了，你先睡，有什么事，我们明日再说，好不好？——都散了吧，该去哪就去哪里接着睡觉。”
周紫萱和李潇桐虽不和，但在这时候的表情和动作却出奇地默契，都面无表情地头微微扭向了一边，不知望着哪个角落在想些什么，不等吴夜遥话落音，便都往门外走去。
“静柔夫人请留步——”西厢房是不想再睡了，那间房子又已经让给周紫萱睡了，看来今晚是没有地方去了，反正睡不着，索性到院子里随便走走，吹吹夜风也不错，李潇桐正神情落寞地走在回廊上，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转过身一看，是莫婉清，她有些诧异地停下来等了等，莫婉清追上她之后，随便找了个理由支开婢女馨兰，“馨兰，你去厨房看看给老爷熬得汤怎么样了，若是好了，便盛好送到书房去。”
“——你找我有事吗？”她曾听她那样亲切地叫吴夜遥小遥，又在周紫萱面前自称莫姐姐，看起来身份似乎大有来头，可她现在的真正身份又是邱县令的夫人，李潇桐一时不知究竟该如何称呼她好，索性什么都不叫，只微微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莫婉清也微微点点头，却并没有接着说什么，只是目不转睛静静地打量她，过了片刻才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声叹息，语气里无限落寞和悲凉：“你就是李家那位小*姐吧？——果然生得清丽脱俗，怪不得——怪不得他那样的人会为你做出那样不计后果的事情来——”
李潇桐微微皱了皱眉头，知道她姓李的人并不多，而这个与半月城和云城相距都上千里的小镇里的一个女子居然一开口便知道她是谁，听她的语气，似乎对自己的过去还很了解一般。
而不等她说什么，莫婉清浅浅一笑，又接着道：“你不要害怕，我没有别的意思，我知道你现在的名字叫顾小蛮，——小蛮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孩子，你和她也的确长得有些相像，也难怪小遥那孩子会想出让你以她的身份重新嫁进吴家这样荒唐的事情——”
“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对我的事情知道得如此清楚？”李潇桐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困惑，有些不悦地秀眉微蹙，“难道——我以前认识你吗？可黎儿对我说的我的过去里，并没有一个姓莫的人啊——还是，你派人调查过我？”
莫婉清莞尔一笑：“哦，你瞧我，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莫婉清这你知道，我现在的相公是广平，你也知道，不过，我在嫁给广平之前，还与一个人有过婚约，那个人你也认识，他叫吴夜阑。”
吴夜阑？！
李潇桐的脑袋轰得响了一声，她愣愣地看着对面那张微微浅笑着看着她的脸，一时之间，心情复杂地像是海啸过境一般，卷起遍地尘嚣。
她曾与吴夜阑有过婚约——也就是说，那个被吴夜阑执意退掉亲事的人就是她莫婉清，而之所以会造成她有那样一件屈辱之事，是因为吴夜阑无意间在沂水边见到了她李潇桐，也就是，她李潇桐曾经抢了她莫婉清的相公！
“这世界真是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真没想到我还能有机会见到当年那个吴夜阑来退亲时，所描绘地那个美好地像是雨后彩虹一般的女子——嗬，李姑娘，其实，我还是更喜欢这样称呼你。”
“——其实，我也更喜欢别人这样叫我，虽然关于她，我完全想不起任何事情，但我知道那就是我——”李潇桐有些自嘲地短促一笑，顿了顿，悄悄观察着莫婉清的表情，试探着问，“邱夫人，你是怎么到离半月城这样远的滦南县来的？我听他们说，你几年前便已经——”
莫婉清幽幽叹息一声，在回廊旁的石凳上坐下，半仰着头，望着天边的流星，李潇桐跟过去，挨着她坐下，听她幽幽地说：“那时，被吴家退亲之后，我的确曾以为我莫婉清的人生就这样完了，有一日，趁爹娘不备，偷偷拿了些盘缠便离家出走了。其实当时我也并不知道我出了家门之后要到哪里去，要去做什么，只是厌倦了整日闷在屋里的日子，想着要出去走走，走到哪里盘缠花完了，便随便找棵树上吊一死了之算了，终于，我一路到了滦南县时，身上的钱用完了，于是我便走到河边，打算将自己洗得干干净净地再寻短见，可没想到——相公那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了，——再后来，我走到哪里他便寸步不离地跟到哪里，我便是想死也死不了了——”
李潇桐有些羡慕地看着她说到此处，唇角自然上扬的弧度，替她欢喜地长舒一口气：“还好，你毕竟是幸福的，不然，我真无法原谅自己——”
莫婉清看她一眼：“感情的事情没有对错，爱便是爱，不爱便是不爱，从来强求不得也勉强不得，是吴夜阑他死心塌地爱上了你，与你又有什么关系呢？说实在地，我倒从来没有恨过你，说起恨，我也不过是有一点点恨他对我太过于绝情罢了，连让我见他一面，当面说句‘我恨你’的机会都不给我——不过，这么多年了，连那一点点恨我也早已经忘记了，——我和他之间唯一有关系的最后一点点东西都没有了——”
她的话虽说得绝情，但，李潇桐听得出来，在说到吴夜阑三个字时，这个曾经的莫大小*姐还是不自觉地有些不自然——
那样深的爱过恨过的一个人，纵使时间飞逝，又怎会是轻易说忘就忘得了的？
“——他后来在岐山失踪了，至今都杳无音讯。”李潇桐轻轻说，“其实，我也很想见他一面，当面跟他说声对不起。”
两个女人因为一个共同的男人而陷入了一种长久的沉默之中，只是静静地望着夜空下院墙旁那棵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一阵夜风拂过，树叶飒飒地响，就像有什么人在树上轻轻叹息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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