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曲《汉宫秋月》，幽怨却不自艾，寂寥却不清冷，倒是与苏姑娘你生活的世界颇有些相似，曲风细腻多变，还有些十年前孟州名伶王凝碧之风，哈哈，请恕在下班门弄斧妄加评论了，苏姑娘，来，林某敬你一杯！”孟州名妓苏南烟居住的苏宅西邻朝月桥，东接烟柳巷，这段时间这里的常客林慕林公子这一夜又在此处饮酒听琴，相谈甚欢。
“林公子过奖了，南烟哪敢与——姑姑作比？不过是夜来无聊，随便弹来与公子解乏罢了。”苏南烟掩嘴轻轻一笑，灯下看来，她的笑靥妩媚却不狐媚。她生着一张极精致的瓜子脸，两道柳叶眉工笔画一般淡雅工整，一双杏眼顾盼生情之间却隐隐含着一丝淡淡的忧伤，目光中透着历经世态炎凉之后的沉稳之态，“我记得先前公子曾对我说过，此次是奉了父命前来孟州办点事，不知眼下公子的事情可办完了？”
“快了，明日应该就可大功告成，以后应该来孟州也会来得少些，所以，这不提前来向苏姑娘你道别了么？”林慕轻轻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看一眼苏南烟，轻笑两声，话锋一转，又说起了别的事情，“不过，说起那位王凝碧，倒还真是天下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她自小被卖进清楼，习得一身好本领，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据说历城那个珠宝商便是被她高超的棋艺折服，当场用带来的所有珠宝替她赎身，把她娶回了家，这位莫老爷，倒也是个难得的性情中人——”
“性情中人，兴之所至所做之事，大抵不过是心血来潮罢了，就像路边的蒲公英，风一吹便散了，哪里经得起半分考验？”苏南烟冷冷一笑，唇边竟罕见地带了一丝讥诮，“我倒是还听说，那位莫老爷将王凝碧带回家后，原本是想娶她，但禁不起家中父母的阻力，只好将婚期一拖再拖，直到后来她替他生了个女儿，直到两年之后他又明媒正娶地娶了一位新夫人，那位王凝碧却还是独自一人带着早产的女儿住在一下雨便漏水的屋子里！”
仔细观察对面女子灯光暗影中的半边脸，林慕心中轻轻一动，待她喝下一杯酒后，脱口而出：“我听说六年前，孟州长公子叫吴夜阑的，曾与历城莫家的大小姐有过婚约，敢问姑娘与这位莫大小姐是何关系？”
苏南烟回眸淡淡地瞥他一眼，凄然一笑，嘴唇张了张，正欲说什么，忽闻院外传来一阵马蹄疾驰声，以及一个女子惊恐万分地呼救声：“啊~~~救命！救命！马儿，慢点，慢点跑！”
林慕侧耳听了听，隐隐觉得这女子的声音似乎有些耳熟，起身走到窗边，朝月楼上，一匹健硕的黑色高马驮着一个着白衣的女子，一阵风一般冲了下来，很快便冲进西边的夜色中消失在他视线里，那个白衣女子的脸在院墙下的灯光里一闪即逝，林慕却脸色骤然一变。
“外面可是发生什么事了？啊~~！”苏南烟扶着额头跌跌撞撞地走过来，她酒量本不太好，方才又喝得急，才勉强支撑着走了几步便身子一软，若非林慕反应快及时将她抱住，只怕便要摔倒在地，“林——林公子，你今晚——不走了吧？”
“苏姑娘，你醉了，我叫人来服侍你躺下——”知她喝醉了，说什么只怕也听不明白，林慕将她抱到床上，唤来她的贴身婢女后，便匆匆告辞，“今日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姑娘请保重，以后少喝些酒——若有合适的人家，便嫁了吧——林某有些急事，先走一步了！”
“姑娘，姑娘你怎么了？”林慕匆匆而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久，听得院外他来时所骑白马发出一声长嘶后哒哒地冲进夜色中后，原本醉睡过去的苏南烟却忽然睁开了眼睛，缓缓地从床上下来，走到桌边重新拿起酒盏，一旁的婢女见她乍睡乍醒，举止行为与往日大相径庭，吓得不轻，以为她被什么东西附体了，大着胆子跟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肩头，“姑——姑娘，你——没事吧？”
“小凡，三年了，他来过无数回，我却还是留不住他——”苏南烟怔怔地回头望一眼婢女，好看的眸子里溢满深深的失落，缓缓地惨然一笑，“不管是逢场作戏，还是一夜寻与欢，从未有过我苏南烟留不住的男人——可我居然留不住他，他是嫌我脏呢——我一直以为我和莫雪晴那丫头的命从来都不一样，嗬，没想到我莫雪蔓也会有为了一个臭男人魂不守舍的一天——”
她幼时跟着母亲生活在与莫家大院仅仅一街之隔的陋巷，见多了各种尖酸刻薄的嘴脸，听多了各种冷嘲热讽，只因她母亲曾是孟州颇有名气的一代名妓——王凝碧，从良之后，却落得如此偏居陋巷的凄惨结局。印象中，那个所谓的父亲之前每月还会来一次两次，后来母亲早产生她时落下的病久久不见好，头发大把大把地脱落以后，他除了每月派人送来一些维持最基本家用的碎银两之外，便再未露过面，甚至在母亲忍受不了形体容貌的剧变，悬梁自尽之后，她哭着跑去找他，他都不愿意来见她最后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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