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一眼紧紧抱在一起，四目相对时，眉眼间无限欲说还休情愫的两人，吴锡屏心里叹口气，低首喝茶，装作什么都没看见，指间的佛珠拨弄地更快。
谁没年轻过，他也曾为了一个女子如痴如醉过，那些吃不下睡不着的日子，虽已经隔了几十年的洪荒岁月，但如今忆起依旧带了体温般熟悉。
那女子是主人家的千金大小姐，但最是温婉清丽，善良天真，从不重言苛责下人，就连他这样一个最卑贱最下等的世家奴，都和颜悦色，那时虽然吃不饱穿不暖，但每天都活得很快乐，因为阑小姐最喜欢来马场骑马，隔三差五他就能见得到她最迷人的微笑。
阑小姐每次来都很快乐，可是有一天她却骑马骑着骑着便掩面哭了，后来他才知道，阑小姐就要出嫁了，男方是城中首富张家的少公子，那位少公子虽年纪轻轻，城中却无人不知他，只因他最喜流连花街柳巷，风留韵事数说几天几夜都说不完，因太过顽劣不堪，甚至将自己的母亲活活气死。
谁都知道这是一桩各取所需的联姻，作为女子，除了服从似乎别无他路，只等到三年之后张夫人守孝之期一过，便嫁入张家，从此过完毫无悬念的一生。
那时，他只是个安于现状的小小马夫，在此事发生之前也从未有过什么宏图壮志，最大的心愿便是能天天都见得到阑小姐，可当阑小姐伏在他胸前哭泣不已之时，他心中忽然萌发了一股从未有过的英雄气概，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就是靠着那缕萦绕在胸前的女子淡淡的体香，他才能无数次挣扎着死里逃生。
当时的孟州军阀林立，烽烟四起，各地义军纷纷起兵推翻官府暴虐统治，出走主人家后，他投奔了孟州一支义军，并迅速以骁勇善战在义军中声名鹊起，然而，孟州这一仗一打便是五年，五年之后，当他终于稳坐孟州城主之位，让四方子民臣服后，他立刻连夜带着几百军士回乡接那位阑小姐。
可，留给他的却只有一座已经长满荒草的坟茔——一年前，因受不了夫家的毒打，万念俱灰之际跳湖自尽的她，甚至连祖坟都进不了，死后被草草埋在了这样一座连白天都有野狼出没的荒郊之中。
一夜之间，城中从此之后再无张家人，但，他最爱的女子却只能永远睡在冰冷的地底，为了纪念她，他将出世的第一个孩儿起名为“夜阑”。
夜阑忽忆少年事，小轩窗，正梳妆，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十年生死两茫茫。
他这一世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没有在一开始离开主人家时，便将阑小姐一起带走，如果当时能够再多一点勇气，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所以，当长子夜阑那样态度坚决的要与莫家退婚，迎娶自己喜欢的女子时，他嘴上虽生气，心中却是极羡慕的，羡慕他可以那样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的究竟是什么，同时也好奇究竟是怎样一个女子，可以让性子原本极其恬淡从来与世无争的长子那样铁了心的要去争取一样东西，甚至不择一切手段，直到事隔多年亲自看到李潇桐，他心中才忽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原来竟是这样一个女子啊——和阑小姐有些相像的清丽面庞，都是极温婉极脱俗的性子，但这丫头又比阑小姐多了几分倔强和洒脱，活得清醒而独立，这样极其矛盾却又和谐共存，带几分女子罕见的野性的性子，极少有男人可以抗拒，他的两个儿子，虽性格天差地别，但对女人的喜恶倒是难得的一致。
只可惜——只怕一切早已命中注定——这个潇丫头看起来似乎对吴夜遥那臭小子也并非完全无情，但，他吴家的儿媳妇注定只能是个可以对吴家江山带来帮助的人，若她那个在云城富甲一方的爹还活着，那就又另当别论了——
“咳咳~~~”他心中暗暗叹口气，轻轻咳嗽一声，那两个搂在一起呆呆看着对方的人这时才猛然从梦中惊醒一般，迅速地分开，“潇丫头，你今日的气色似乎不错，身子感觉可好些了？”
“若不是你前几日非逼着她与你下棋，回去时着了风寒，她这伤只怕早就好了！”吴夜遥将李潇桐轻轻抱到藤椅上坐定，不等她回答，便先插嘴说。
“我问你了吗？混账东西，我看你在为父面前是越来越放肆了！”吴锡屏翻个白眼，恶声恶气地，“这儿没你的事情了，去忙吧，下月就要成亲的人了一点都不着急！”
“我今日恰好无事——”吴夜遥看一眼低头不知看着何处在想着什么事情的李潇桐，等了片刻，见她依旧没有要抬起头的意思，脸色黯了黯，改了口，“那我就先去书房了——”
“丫头，老夫说话从不喜拐弯抹角，今日叫你来，并非为了下棋，而是有重要的事情想听听你的意思。”吴夜遥的身影消失在院门背后时，吴锡屏挥挥手，屏退了在后伺候的钱叔，低低地开了口，“你们相处的时日也不短了，你觉得吴夜遥这小子怎么样？”
有些始料未及地，李潇桐猛然抬头看着脸色深沉莫测的吴锡屏，怔了片刻，移开视线望着木栏上的绿萝：“夜遥少主是个一眼猜不透的人，初时，在颜夕镇遇见他，我只觉得他是个很擅长用兵，但却心肠过于狠辣的人，为了斩草除根，他将我叔父一家三十六口人全部坑埋，连两岁多的幼儿都不放过，我那时虽恨他，但自知造成恶果的也有叔父一份，后来，他将我带回半月城，我知道他恨我，因为我害他失去了唯一一个哥哥，但不知为何，他虽待我凶狠苛刻，却并不曾真正虐待于我——”
听她说起惨死的长子，吴锡屏冷冷哼一哼：“那是因为，你是他最敬重的兄长爱过的女人，当年，他也这样劝过我，否则，你想凭我吴锡屏的能耐，我想找个人替我儿陪葬真有那么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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