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李家？”听到那三个字，李潇桐的耳朵嗡的一声响，还好渐暗的夜色遮掩了她瞬间惨白的脸色，“云——云城有很多做药材生意的人，这——这位李掌柜我倒也耳闻过，听说是位很实在的生意人。”
“听说，几年前一场大火，将他家烧得干干净净，李家十几口人也全都葬身于火海，此事你可听说过？”吴锡屏似乎只想找个不相干的人说说这样一件事，并不是很想听到什么回答，不等李潇桐说什么，他已经自言自语地说了下去，“李家还有一个女儿名叫李潇桐的，听说生得极是清丽脱俗，但生性狐媚，成亲当天跟着李家收养的一个男子私奔了，至今杳无音讯，只是可怜我那夜阑孩儿，瞎了眼，鬼迷了心窍，为了这样一个女人连命都不要了，听他弟弟回来说，那日在岐山，他分明知道敌军有埋伏，却还是执意冲进了那片松树林，——再也没有出来过，他死得时候才刚刚十九岁啊，他的人生，还有那样长的一段路没有机会去走走，去看看——咳咳咳——”
“噗——”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柳姑娘，柳姑娘？少公子，少公子，您快上来啊！”远远地侍立在楼梯口的钱叔眼见着吴锡屏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像是下一口气便再接不上来一般，吓了一跳，连跑带冲地过去，原本还指望那位女医者能告诉他，他家老爷这是突然怎么了，低头一看，女医者自己不知为何也捂着胸口，疼得整个人几乎蜷缩成弓状，额角豆大的汗珠落在藤萝上，又从藤萝的叶片上滚到楼板上。
吴夜遥早就猜到他家老爷子一个午觉睡醒来，指名道姓地要见李潇桐，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在床上静悄悄躺了好几年，忽然有一天口也不歪了眼也不斜了，说话也利索了，吴家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还有那些军营中大大小小的兵将们，这几日几乎都被他叫过去问了话，一问就是大半天。李潇桐那样性子温婉的人，又肯依着他，他肯定是越说越觉得相见恨晚，只是万万没有料到会是现在自己所看到的这样一幕。
“喂，李潇桐，你怎么了？我爹和你说什么了？”他先吩咐钱叔去请了大夫来，指挥他们将吴锡屏送到里屋床上去，立刻便折转身赶到李潇桐身旁，接过黎儿慌慌张张递过来的一展茶，“来，先喝口水——”
一连喝了好几口茶，心情才稍稍平复些，李潇桐怔怔地看着吴夜遥，轻轻咬着嘴唇，几乎快要出血，眼神中的愧疚无以复加：“怎么办？我觉得我做不到——做不到像现在这样若无其事得和你们的父亲说话，他刚才和我说你哥哥了，他是那样的年轻优秀，却因为我，在岐山那片松树林里再也没有出来过——”
“不许胡说！我哥哥他是自己一时轻敌，中了敌军埋伏才出事的，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吴夜遥冷冷地低声打断她，伸手支起她忽然间掩面哭泣的脸，一字一句，“哥哥在岐山失踪后，我父亲曾举全城兵力找过你，发誓要将你抓回来，和我哥哥的衣冠冢埋在一起！若是还想活着在明年清明之时回云城给你父母上香的话，就好好记住我的话——你姓柳，叫柳絮！你的过去跟我们吴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也从来就不认识一个叫李潇桐的人！”
“小姐——”黎儿在一旁吓得声音都打了哭腔，“小姐，黎儿怕——”
“好了，你先带你家小姐回梓桐苑吧。”吴夜遥眼睛只一瞪，黎儿便将哭腔委屈地咽了回去，他有些倦意地抬手暗暗额头，“记住，千万别将你小姐的名字对任何人提起——如果你不想给她陪葬的话！”
“往那边再挂高点！哎呀，错了错了，是那边，不是那边！”今年的中秋节是自大公子失踪后，吴家人最齐整的一年，少公子没有在边境带兵打仗，老主子的身体也渐渐看着好了，动静自然比往年要大些。一大早，钱叔便指挥着下人在院子里张灯结彩地忙活开了，下人粗笨，挂个灯笼都歪七歪八，气得他捶胸顿足。
“钱叔，在忙什么呢？”黎儿陪着李潇桐在院中散步，见钱叔被个灯笼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便主动走过去帮忙，“让我来帮你吧，钱叔！”
黎儿嘴甜，做事又勤快，更何况，府中人都知道她是柳姑娘的贴身婢女，而柳姑娘又是少公子带回来的人，现在虽然老主子病已经好了，但不管是在吴府还是整个孟州城，人人都知道孟州城已经是少公子吴夜遥说了算了，待她自然就客气点。见她撸起衣袖便要过来帮忙，钱叔忙笑着劝阻：“这可使不得，这种粗活哪能让黎儿姑娘你做呢？”
“让她去吧，她跟着我在屋子里都快憋坏了，本来就是一只猴儿心性，上窜下跳惯了的人！”李潇桐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含着笑宠溺地看着自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婢女。
“谁是猴儿了？我才不是呢，小姐你乱说！”黎儿向李潇桐吐吐舌头，调皮地扮个鬼脸，‘蹭蹭蹭蹭’便爬上了靠在墙上的木梯。
“哎呀，黎儿姑娘你慢点！小心摔着！”钱叔伴着李潇桐在石桌旁坐下，仰头看着黎儿像只敏捷的小兔子般在木梯上蹦蹦跳跳，脸上忽然现出一抹遥远的沉思，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真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啊，这样的烂漫无邪，一派天真美好，这么一看，黎儿姑娘竟还有几分像从前的小蛮姑娘呢！”
“小蛮？那是谁？”李潇桐漫不经心地随口接了句。
钱叔重重地叹一口气，语气里竟然有些哀伤：“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时候，她也是如黎儿姑娘一般的年纪，性子也很好动，但活泼中却又不失一丝恰到好处的沉稳，我们府里所有的人都敬她爱她，都以为她会是我们吴府未来的二少奶奶，我们少公子也很喜欢他，因为她，少公子和我们家老爷的关系好了不少呢，要知道，对于老爷安排的事情，少公子没有一件顺着做过，但惟独与顾家的这桩亲事，少公子虽然嘴上没有说什么，但我们都看得出来，他很愿意娶那位小蛮姑娘呢——”
“那后来呢，那位小蛮姑娘去哪里了？”李潇桐有些讷讷地问，她倒从来不知道那个冷眉冷眼的吴夜遥竟还有这样一段故事，“我好像倒从未在府中见过这样一个人——”
钱叔又是重重地叹一口气：“你当然见不到她，五年前，她便得病死了，那样好的一个人，那样好的年纪，就那样说没就没了，唉——要知道，只差半个月，她便要嫁给少公子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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