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之后, 宫里过节的氛围越发浓郁。
太子妃安排着宫人们早早打扫起来，她自上回与太子吵过一场之后, 这些日子便特意软和了性子，太子到底不欲与一个小女子生气，且他也不愿后院起了风波，这几日下朝之后便都到太子妃这头来坐坐。
“眼瞧着到了年节下，各府都在打扫准备着过年, 如今四弟在南边，六弟守着长岐, 皇贵妃如今病着他们的府邸都没人管照, 咱们可要派人替两位弟弟打理打理屋子？到明年，四弟妹可要嫁进门来了。”石姝玥见他进门来, 笑着命宫人端上热茶, 她则斜倚着熏笼看今年建章宫的账目，都是内院里头的日常，年底几个选侍提出想设小厨房，她想了想到底还是未与太子说便先拒绝了。
太子并不富有。
他一应吃穿用度宫中都有定例，自然不会缺了他的, 且皇上偏爱他，他的吃穿用度都是最好，建章宫的宫人月例自有定份, 并不需要他们费心, 只是他麾下有了许多臣属, 年节下对方送了礼来, 少不得要有赏赐的回礼，偏他宫中的东西都不能动。
早年贺皇后入宫，是带着十里红妆嫁进来的，太子讲经筵之后，皇上便将贺皇后的嫁妆与他打理，早年是玉竹在打理，他跟着太子一道长大，对太子身边人极其熟悉，往来的年礼从来都没教太子忧心过。
玉竹出宫之后，这些都交给了七昙姑姑在管，并没有走宫内的账本，太子妃入门之后太子原本想将贺皇后陪嫁的铺子和田庄交给她管，可前头她借着给宫人发衣裳的事情安插自己人，太子到底没有将外院的账目交出去。
“你既有这想法，排宫人与贵妃娘娘那头还是说一声，她若是另有安排便罢了。”太子脱了大毛衣裳，七昙替他脱了发冠，换了个轻便的玉冠。
太子妃坐在熏笼边瞧了一眼，垂下眼睛并不说话，室内一时静了下来，仿佛连一根针落到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过了一会子，宫人来报，说是李良娣与几位选侍过来请安来了。
“殿下才下了朝，正累着，教她们在廊下磕个头便散了吧。”太子妃微微抬起脸，皱了皱眉头，“一点儿眼色都没有，改明儿的请老太太派个嬷嬷过来，好生学习规矩才是。”
太子瞧了她一眼，“你是建章宫的女主人，后院的事情自是你安排，只是当初人是你开了口进来的，多少照应几分，都是年少的姑娘，离家别父的到了宫里。”
“殿下这话是指责妾苛待她们了么？”石姝玥咬了咬下唇，抬起头瞧着太子有几分忐忑。
“我知你不是坏心肠的女子，只是太子妃并不好做，满宫上下都瞧着呢，孤不过是提醒你罢了。”太子在上首的椅子上坐了下来，他对女子素来谦和，这样直白的与石姝玥说倒还是第一回。
他这话也是有感而发。
他如今在前朝，渐渐也到六部轮流观政，许多事情他便是有不懂、思虑不周的地方也不能轻易表现出来，只能强迫自己先瞧着，夜里燃灯到了三更，就为了从过往的卷宗里头缕清思路。
这会子他越发思念贺图，老人还在的时候就像一把遮挡风雨的伞，如今他不在了，在朝中才越发显得独木难支。
朝臣们并不因为他是太子便对他优容，反而会因为他的身份，对他生出更高的期待，他们不仅想要他做太子，更想要得是一个圣明聪慧的皇位继承者，他们瞧着的眼睛里充满了试探和打量，这些宦海城府多年的老人，连一根头发丝里都写满了精明。
同朝为臣，便是同年也有政见不合的，更不论说与他，最令他费心的是这些臣子纵然心头有与他不和之处、或是见他做事有思虑不周的地方，也并不会表现出来，他们在皇上跟前说起来只会笑盈盈道太子年轻，处事颇有朝气。
“殿下不过是不相信妾真的能做好罢了。”石姝玥虽知他好意，可到底还是半委屈半认真的低下头。
“……你若是真的能做好，孤往后便再不说了。”太子沉默片刻，又将方才脱下的大毛衣裳穿上，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忽然无可抑制的思念那个在宫外的青年，哪怕只是远远的瞧他一眼也好。
“殿下去哪儿？”太子妃见他要出门，忙站起身来。
“孤今日外头还有事儿，晚间便不回来用膳了。”太子摆摆手，大踏步迈入了漫天白雪之中。
五福地里。
“这会子多亏了两位太医。”守了一夜瞧着长岐身上的疹子渐渐生出来，体温也趋于平稳，殷佐这才舒一口气。
“是殿下心细如丝，这才能在病情将将起来的时候便开始治疗。”小王太医捋了捋干净的下颌笑了，他生得娃娃脸，瞧着越发显得年纪小，平素在太医院里都是留着胡子的，这会子进得“五福地”来替长岐公主治病，怕吓着小姑娘，到底把胡子都剃了。
“哥哥。”过了中午，长岐从睡梦中醒过来，小姑娘一睁开眼睛便开始寻找殷佐，这些日子，这个哥哥已经取代了娘亲、四哥哥，成了她心底最信赖的存在。
“这会子饿不饿？”殷佐笑着伸手揉了揉小姑娘软软的发辫，宫人端来温水，他用勺子一小勺一小勺的喂着长岐喝了小半杯，瞧着她乖巧的样子，只觉得心底软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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