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宫里宫门关闭，当归跟半夏过去的时候，院子里的草木疯长，重门掩映，绿树成荫，宫人太监们往来都静悄悄的，唯独廊下一只八哥扯着嗓子在念诗，当归听入耳中，念得是宋初时候花蕊夫人作得《宫怨》，反反复复就两句，“诸院各分娘子位，羊车到处不教知。”
当归跟在皇贵妃身边，也是读的诗书的，虽然不多，可也听过这羊车的典故，原是晋朝时候皇上常常乘坐羊车，任凭它听在什么地方，夜里便宿在哪里，有后宫妃嫔便因此取巧，用竹叶插在门户上，或者用盐水洒在地上，引得羊儿过来，皇上便跟着到来。
“劳烦皇贵妃娘娘还惦记着我家娘娘。”小贺氏进宫的时候身边带着两个丫鬟，一个叫青鸟，一个叫黄雀，都是贺家家生子，跟着小贺氏一道长大，最是忠心不过，眼瞧着十一皇子夭折，自家主子日日难受，只不时将十一皇子的东西翻出来看，便是皇上来了，也是冷冷淡淡的，心中就越发难过，此时见着当归、半夏过来，到底勉强一笑。
“庄妃娘娘近来可好？这会子要往大明宫避暑，我们娘娘特地打发我们过来问一问，庄妃娘娘可要跟着一道？”半夏轻声问。
“我们倒是想劝小姐去的，能散散心也好。”青鸟叹息一声，“只是小姐如今，怕是没半点儿心思了。”
“你又错了，该是叫娘娘。”黄雀伸手轻轻撞了撞她，瞧着当归叹息一声，“娘娘如今倚重宫里分来的宫女杜鹃，我们都不大劝得动她，也就杜鹃能劝她进点儿水米的，我们倒是推到一射之地了。”
“这样长久下去到底不是办法。”青鸟一面跟她们说着。
“到底我们来也该见见庄妃娘娘才是，还请两位姑娘帮忙引见引见。”半夏拉着青鸟的手劝道，“你们娘娘跟着你们一道长大，自然是信任你们的，如今你们更是要多看顾着她才不辜负这一番情意呢。”
“姐姐提醒的是，到底是我跟黄雀想左了。”青鸟一听登时反应过来，“我们娘娘在后殿呢——那里原是给十一殿下准备的屋子。”
青鸟跟黄雀领着当归、半夏转过抄手游廊，很快便到了后院。
庄妃入宫时候带的嫁妆也甚是丰厚，有了孩子之后，她便满心满意都放在孩子身上，这后殿里头，不仅有小孩儿喜爱的陈设、连书房、库房等等都准备的一应俱全。
四人进去的时候庄妃坐在榻上，长发半挽着，手中抱着一个布老虎，十一皇子的摇床还没撤掉，她坐在旁边，伸手轻轻摇着摇床，嘴里哼着童谣。
“……自十一殿下走了，半年多了，娘娘都是这样。”青鸟一见就红了眼睛，低声对半夏说道。
“娘娘，要中午了，您且喝点儿水，十一殿下也要午睡了。”站在庄妃后头的宫女穿着青色短袄，容貌寻常，偏偏嘴唇左下边生了一颗美人痣，她温柔的出声劝着庄妃，“小孩子家家的可不就是要休息得好，才能长得好。”
“是……是呢，我的禌哥儿可不就是要午睡了么？”庄妃有些愣愣的由杜鹃扶起来，一转身瞧见当归、半夏两个陌生的宫人，登时仿佛清醒过来，扯下挂在一旁的鞭子朝着两人挥过来，“滚！你们给本宫滚！就是你们，就是你们抢走了本宫的小十一！”
“娘娘！”黄雀一惊，她跟青鸟都跟着庄妃一道长大，也是会些粗浅的拳脚功夫的，见状忙将半夏推开，庄妃动手的时候没有留情面，“啪”的一鞭子就甩在了黄雀脸上。
“啊——”
见伤着了黄雀，庄妃登时丢了鞭子。
“娘娘，我知道你心里难过，若是打死了婢子，能教您振作起来，您便动手吧。”黄雀生的寻常，可骨肉匀停，一身皮子娇美白皙，教着鞭子一挥，鲜血淋漓的，瞧着分外吓人。
“你——”庄妃伸手摸着她的脸，登时泪落如雨，这些时日她过得浑浑噩噩，由着杜鹃劝她，任由日子放纵着，心里却活生生扯成了两半。
一半在肉体里浑浑噩噩的，仿佛保留着过去的生活痕迹，就能将小十一留在身边；一半则漂浮在半空之中，冷眼瞧着长春宫里发生的一切，她不是没有看到青鸟和黄雀的关切，可是失去殷禌的痛苦，让她不得不将自己封闭起来。
说到底，她怨恨的是自己，若是自己再注意一点儿，照顾得在精细一点儿，小十一是否就能养住了？哪怕，他只是病恹恹的活着，也胜过如今母子阴阳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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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来的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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