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他第一回觉得可怕，回头病了一场，皇贵妃守着他守着许久，他再醒过来，便告诉自己往后行事要越发慎重，可到底日子过得松懈，原本有些许紧张的情绪也早就丢在了脑后。
殷臻有自己的来历，前头又遇见徽音，这酒宴之后殷佐这样一背诵他便忍不住怀疑这弟弟的来历，回头一想便觉得处处都是破绽——再小的婴儿天生都是依赖母亲的，哪有瞧着自己便伸手要抱，死活都不分开的？
又想想他小时候，自己说简单的话他也能有一定的回应，这哪里是什么都不懂的婴儿，只怕是囿于身体，不能说话罢了。
再看他平日里与宫人相处之道，对寻常宫人十分温和，倒不是老八那种伪君子想要收买人心，细细一想瞧着倒是与传教士“人人平等”的理念颇有几分相似。
可殷臻转头一想，就冲着殷佐这样处处破绽且许多事情相处全凭本能有赤子之心，只怕前世年纪也不大。
又想起他素来对自己十分依赖，想来他们兄弟之间定然有一段缘故。
兴许是心中挂念着，他泡澡的时候竟然不经意梦了一场，梦里其余的情景都十分恍惚，醒来之后只隐约记得，他穿着黑白二色紧身的衣裳，瞧着跟西洋那边的制式有点儿像，赶到了一个叫“医院”的地方，周围都是黄头发白皮肤的洋人，他看着自己伸手握着一个瘦弱的男孩儿，对他说“佐佐，再勇敢一点儿，好不好？”
“哥哥，我只是回天上去了，就像小王子回到了他的星球。”那个瘦的皮包骨头还剃了光头的男孩冲着他虚弱的笑着，眼睛里仿若有漫天的星辰即将陨落了。
“佐佐。”他挣扎的想要抓住对方，仿佛这样就可以挽救那个孩子的寿命，可醒来之后，周围烟雾缭绕，泡着的水已经渐渐变得冰凉冰凉，他才恍然大悟，原来竟是南柯一梦。
换了衣裳，瞧见小孩儿软乎乎的抱着碧玉缠枝莲纹碗认认真真的吃银耳羹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出言试探，下一刻看着小孩儿吓得惨白惨白的脸，他心中一软，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只恨自己竟然没有多考虑几分。
“大哥，你想起来了！”殷佐听到熟悉的称呼登时眼前一亮，他猛地从位子上站起来，从后一扑就挂在殷臻身上，却忽略了殷臻如今可不是前世大他八岁的少年，他也不是前世那个瘦弱的柴火棍，他这一撞，殷臻没注意，登时牙齿就磕在了碗上。
“哥，你流血啦！”殷臻只觉得上唇一痛，还没反应过来便听见殷佐焦急的大叫起来。
“殿下？”芍药原本带着几个宫女并小黄门守在外头，此时听得响动，不由探头进来，见殷臻血肉模糊的样子，吓了一跳，忙不迭的打发小太监去请太医，自个儿端着一碗清水过来。
“没事儿。”殷臻顿了顿，挥挥手。
“可是？”芍药踌躇得望着他。
殷臻不再说话，从嘴里吐出一颗牙齿。
“阿弥陀佛，殿下换牙了，这是好事儿了。”芍药一见登时松了口气，“到底还是请太医看看。”
一时太医进来替殷臻瞧了瞧，芍药又打发小宫女去景仁宫报信，里里外外折腾了一阵子好容易得空，殷臻这才有功夫跟殷佐细说，一转头对方弟弟关切的眉眼，他便是有气也发不出来。
“哥。”殷佐也知晓自己莽撞了，见没人了忙不迭的给殷臻赔礼。
“你呀……无论怎么，你都是我弟弟。”殷臻教这一而再再而三的打岔，只剩下满腔无可奈何，长叹一声，伸手摸了摸殷佐的小卷毛，“之前的事儿都忘了吧，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梦里听过，你觉得喜欢就记下来了，只是，这事儿过了，往后读书要更细致一些，有旁人再断然不可再出现这样的情状，昨日里大家都醉了，应该也没几个人关注——可我到底要罚你一回，你认还是不认？”
殷佐登时点头如捣蒜。
“你如今《蒙学十三经》学了半数了，我便罚你在一个月里将学过的全都抄一遍，你什么时候抄好了，便拿到端静殿来。”殷臻正色道。
“哥哥，我记下了。”殷佐点了点头，到底没忍住提了个小要求，“那往后，只有我们的时候，大哥，你能不能再叫我‘佐佐’？”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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