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否行走时顺便看了麦克·理查逊一眼?她是否用抛在舞厅里的那种视而不见的目光扫了他一眼?不可能知道,因而也就不可能知道我讲的劳儿·瓦·施泰因的故事什么时候开始:她的目光——走到近处人们会明白原来这一缺陷源自她的瞳孔那几近繁重的脱色——驻落在眼睛的整个平面,很难接收到它。她的头发染成棕红色,燃烧的棕红色,似海上夏娃,光线反而会使她变丑。
她从他身边走过时,他们互相认出来了吗?
麦克·理查逊向劳儿转过身来邀请她跳他们毕生在一起跳的最后一支舞的时候,塔佳娜·卡尔注意到他面孔苍白,布满了骤然而至的心事,于是她明白他也看到了这个刚进门的女人。
劳儿无疑注意到了这一变化。她好像是不由自主地来到他面前,没有对他的惧怕也从来没有惧怕过他,没有惊奇,这一变化的性质看来对她不是陌生的:它是麦克·理查逊这个人身上所固有的,它与劳儿到目前为止所了解的他有关。
他变得不同了。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看出来他不再是大家原以为的那个人。劳儿看着他,看着他在变。
麦克·理查逊的眼睛闪出光亮。他的面部在满溢的成熟中抽紧。上面流露着痛苦,古老的、属于初世的痛苦。
一看到他这样,人们就会明白,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任何词、任何强力能阻止得了麦克·理查逊的变化。现在他要让这变化进行到底。麦克·理查逊的新故事,它已经开始发生了。
对此情此景的亲眼目睹和确信无疑看来并没有伴随着痛苦在劳儿身上出现。
塔佳娜发现劳儿也变了。她窥伺着这一事件,目测着它辽阔的边际,精确的时辰。如果她自己不仅是事件发生也是事件成功的动因,劳儿不会如此着迷。
她又和麦克·理查逊跳了一次舞。这是最后一次。
那女人现在一个人,与柜台稍有些距离,她的女儿与舞厅门口处的一群相识聚在了一起。麦克·理查逊向女人走去,情绪那样激动,人们都担心他会遭到拒绝。劳儿,悬在那儿,她也在等待。女人没有拒绝。
他们走进舞池。劳儿看着他们,像一个心无旁系的年老妇人看着自己的孩子离开自己,她看上去爱着他们。
“我应该请这个女人跳舞。”
塔佳娜清楚地看到了他以新方式行动,前进,像受刑一样,鞠躬,等待。女人轻轻皱了皱眉头。她是否也认出他来,因为上午在海滩上看见过他,仅仅为了这个原因?
塔佳娜待在劳儿身边。
劳儿本能地与麦克·理查逊同时朝安娜-玛丽·斯特雷特的方向走了几步。塔佳娜跟着她。这时她们看到了:女人微微张开嘴唇,什么也没说,惊奇地看到上午见过一面的这个男人的新面孔。待她投入到他的臂弯中,看到她突然变得举止笨拙,因事件的促发而表情愚钝、凝滞,塔佳娜就明白他身上适才的慌张也传到了她身上。
劳儿回到了酒吧和绿色植物后面,塔佳娜跟着她。
他们跳了舞。又跳了舞。他,目光低垂到她脖颈后裸露的地方。她,比他矮些,只看着舞厅的远处。他们没有说话。
第一支舞跳完的时候,麦克·理查逊像往常一直做的那样走到劳儿身边。他眼中有种对援助、对默许的恳求。劳儿向他微笑。
随后,接着的一首曲子跳完时,他没有回来找劳儿。
安娜-玛丽·斯特雷特与麦克·理查逊再没有分开过。
夜深了,看起来,劳儿所拥有的痛苦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好像是痛苦没有在她身上找到滑入的地方,好像她忘记了爱之痛的古老代数。
晨曦即至,夜色退尽的时候,塔佳娜注意到他们都老了许多。尽管麦克·理查逊比这个女人年轻,但他也达到了她的年纪并且他们三个——还有劳儿——一起长了许多年纪,有几百岁,长到了沉眠在疯人身上的那种年纪。
在这同一个时辰,他们一边跳着舞,一边说了话,几句话。舞曲间歇,他们继续完全沉默,并排站着,与众人保持距离,一成不变的距离。除了他们的手在跳舞时交合在一起外,他们没有比初次相见时更接近。
劳儿一直待在事件发生、安娜-玛丽·斯特雷特进门时她所处的地方,在酒吧的绿色植物后面。
塔佳娜,她最好的女友,也一直在那儿,抚摸着她放在花下的小桌子上的那只手。是的,是塔佳娜在整整一个夜晚对她做着这一友好的动作。
黎明时分,麦克·理查逊用目光向大厅深处寻找某个人。他没有发现劳儿。
安娜-玛丽·斯特雷特的女儿早就离开了。看上去,她的母亲既没有注意到她的离去,也没有注意到她不在场内。
劳儿大概和塔佳娜一样,和他们一样,都还没有留意到事物的另外一面:随着白日到来,一切都将结束。
乐队停止了演奏。舞厅看上去差不多空了。只剩下几对舞伴,其中有他们一对。此外,在绿色植物后面,还有劳儿和这另一个年轻姑娘,塔佳娜·卡尔。他们没有注意到乐队停止了演奏:在乐队本该重新演奏的时刻,他们又自动地拥在一起,没有听到音乐已经没有了。正在这时候,乐师们一个一个地从他们面前走过,小提琴封闭在阴郁的琴盒中。他们做了个让乐师们停下来的手势,或许要说什么,无济于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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