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英国飞行员之死
一个故事的起始,开头。
这就是我第一次要讲的故事。这本书里的故事。
我想这是写作的方向。是这样,例如写给你看,虽然我对你仍一无所知。
写给你看,读者:
事情发生在距多维尔很近、离海边几公里远的一个村庄里。村庄叫沃维尔,在卡尔瓦多斯省。
沃维尔。
就是这里。这是路牌上的名字。
我是在特鲁维尔的商人朋友们介绍下头一次去到那里。她们曾向我谈起沃维尔可爱的小教堂。因此那天,在这头一次参观中,我看了看教堂,却对我要讲的事漠然无知。
教堂确实很美,甚至很可爱。教堂右侧有一个十九世纪的小墓园,它高贵、华丽,有点像拉雪兹神父墓园。在精心的装饰下,它仿佛是停顿在千百年中央的、凝止不动的游园会。
在教堂的另一侧有那位年轻的英国飞行员的尸体,他是在战争的最后一天被打死的。
草坪中央有一座坟墓。一块光滑无瑕的浅灰色花岗岩石板。我没有马上看见它。当我知道这个故事后我看见了它。
他是一个英国孩子。
他当时是二十岁。
他的名字刻在石板上。
人们最初称他为年轻的英国飞行员。
他是孤儿。在伦敦北面的一所郡立中学读书。他像许多英国青年一样参了军。
那是世界大战的最后几天。也许是最后一天,这很可能。他攻击了一个德国炮兵连。闹着玩的。他朝炮位射击,德国人还击。他们朝这个孩子射击。他才二十岁。
他被卡在飞机里。一架“流星”型单座飞机。
是这样,是的。他被卡在飞机里。飞机落在森林里一株树的顶端。他在夜里,他生命的最后一夜里,在那里死去——村民们这样想。
在一天一夜里,沃维尔的全体居民都去森林里为他守灵。就像从前,像古代人们做的那样,他们用蜡烛、祈祷、咏唱、眼泪和鲜花为他守灵。然后他们终于将他从机舱里拉了出来,又将飞机从枝叶中扒了出来。这很费时、很费事。他的身体原来一直卡在横七竖八的钢铁和枝丛中。
他们将他从树上放下来。花了很长时间。黑夜结束时,事情做完了。尸体一下来就被抬到墓园,他们马上挖墓穴。第二天,我想,他们就买了那块浅色花岗岩墓板。
故事由此开始。
年轻的英国人仍然在那里,在那个坟墓里。在花岗岩石板下。
他死的那一年,有人来看他,看这位年轻的英国士兵。他带来了花。一位老人,也是英国人。他来是为了在墓前悼念这个孩子和祈祷。他说自己是这个孩子在伦敦北面一所中学念书时的老师。是他说出了孩子的姓名。
也是他说这孩子是孤儿。不需通知任何人。
他每年都来。持续了八年。
在花岗岩石板下,死亡在无限地延长。
接着,他再也没有来。
世上再没有谁记得这个孤僻的、疯狂的孩子曾经存在过,有人说:这个疯狂的孩子单枪匹马赢得了世界大战。
后来只有村民们记得和照料他的坟墓、鲜花和灰石板。我呢,我想在好些年里,除了沃维尔的居民以外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那位老师说出了这孩子的姓名。它被刻在墓石上:
W.J.克利夫。
老人每次提到这孩子都要流泪。
第八个年头,他没有再来。此后永远没有再来。
我的小哥哥死在日本发动的战争中。他死了,他,没有任何坟墓,被扔进万人坑里的死尸堆上。这事想起来多么可怕,多么残酷,叫人无法忍受,而且在亲身经历以前,你不知道它如此可怕。这不是尸体的混杂,绝对不是,这是他的尸体消失在大堆的其他尸体之中。他的尸体,他所拥有的身体被扔进死尸坑,没有一个字,没有一句话。除了为所有死者的祈祷。
年轻的英国飞行员情况不同,因为全体村民曾围着他的坟墓跪在草地上唱诗和祈祷,在那里待了整整一夜。但我仍然想到西贡附近那个有保罗尸骨的万人坑。不过现在我相信不止如此。我相信有一天,很久以后,再以后,我不知道多久,但我知道,是的,很久以后,我会找到,我已经知道,找到某个实物,我会认出它,像停留在他眼洞里的微笑。保罗的眼睛。那里不止有保罗。年轻的英国飞行员的死亡对我成为如此具有私人意义的事件,包含比我所想的更多的东西。
我永远不知道是什么。人们永远不知道。
谁也不知道。
这也使我回想起我们的爱。有我对小哥哥的爱也曾有我们的爱,我们,他和我,强烈的、隐藏的、有罪的爱,时时刻刻的爱。在你死后仍然可爱。年轻的英国死者是所有的人也是他独自一人。是所有的人和他。但所有的人是不会令人流泪的。而且还有这种渴望,想看看这位年轻的死者,虽然根本不认识他但想核对一下没有眼睛的身体上端的那个洞是否曾是他的脸,想看看他的身体,他被“流星”型飞机的钢铁所撕碎的死人的面孔。
人们还能看到什么吗?我刚有这个想法。我从未想过我能写这个。这是我的事,我,与读者无关。你是我的读者,保罗。既然我这样对你说,这样对你写,这便是真的。你是我一生的爱,你控制我们对大哥的愤怒,在我们的整个童年,在你的整个童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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