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我给她的菲佣写好了简单煮法,应该晓得熬一锅让妹妹下班后有靓汤水可饮了。
于是又急急跑回家去,胡乱拿个胶袋,把枝粉藕装进去,才再度出门。
香港的交通,说多塞便有多塞,应该是十分钟的路程,可以折腾半小时,才把车子开到文华门口。
郁真陪着玄坛似的母亲,等在正门。
母亲上了车,使劲地把车门关上。
我还不及向她解释车塞,先喜孜孜地把个红彤彤装着粉藕的胶袋,递给郁真。
郁真惊问:“这是什么?”
我给她气死,这么的大惊小怪,于是笑答:“莲藕嘛,拿回家去熬汤……”
“姊姊,你真是的!”
郁真厌弃地挥动着她那只仙奴的招牌手袋,掉头就走了!
我望住妹妹苗条的身形,走远了,那恰到好处的背和腰,匀净的美腿,叫人看得好舒服。连我这老姊都被她吸引着,竟忘了叫住她问,为什么不愿意把粉藕拿回家去,还一脸的不高兴?
母亲待我一开车,就说:“郁雯,你是真要跟自己妹妹学习一下得体的礼数了!人家上班的高级官员,打扮得如此登样,把个装瓜菜的胶袋挽在手上,也亏你才想得到!是否多见世面,明眼人到底看得出来的!别怪我这做母亲的不提点你,运气不会跟着你一辈子,从小到大,你总是出半分力,就有十足的收成,若不给自己多点历练,只怕将来连个安稳的家都散了!”
我吃吃笑:“妈,你别危言耸听!”
“我?哼,我提你要居安思危呢!四十开外的男人正是闹婚外情的全盛时期。”
“我们都老夫老妻了!”
“讲笑!你自己老了倒是真的,你试试拿自己跟郁真,甚至你老同学孟倩彤比一比,服饰形相不知差多远!几个女人一齐站在跟前,谁个男人会挑你!”
真不要跟母亲磨下去,今时今日,自己都等着当丈母娘了,还要紧张有没有男人挑选,什么话了?
再认真地给自己检讨一下,实在还很过得去呢,生养过的女人,一般腰肢较粗,腹部又屯积了一点多余脂肪,在所难免,整体上还是合格的。
做人,过得去,就算了。
这叫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要事事斤斤计较,还不累死!现今单是要理好一头家,我就穷于应付,家内老,中,青三代,全都要我侍候,时常弄得乌烟瘴气,他们也不愿对我的装扮将就点吗?
况且,母亲并不知道,其实锦昌不喜欢我打扮。
试过一次我跟孟倩彤去逛名店,倩彤死命要我买下一套过万元的套装。试穿在身上,又的确相当好看,比起我平日那一套套的港产货式,连气氛都不同了。只是多出十倍价钱,很是肉刺!
倩彤就说我:“宁可少穿九套,也要有一套得体的才登样!我教你的准没错!”
这也是对的,我跟倩彤从中学到大学是同窗,不论人情功课运动,全都是她比我棒,她义务当我的各科补习老师经年了,老是指点我的迷津。除了郁真,我跟她最亲近。郁真可从不跟我多说话,姊妹多有情谊,少有沟通,反而这老同学,二者兼备。
于是我把心一横,买了套名牌服装回家来,准备陪锦昌出席什么公司的重要宴会时派用场。
谁知套装一在锦昌面前亮相,他就拉下了脸。“穿一万三千多元一套服装的女人,要不是大亨夫人,就应该是孟倩彤这种白手兴家,自己揾钱自己花的职业女性。”
这其实是相当伤害我自尊心的话。
难道所有伸手向人要钱的人,都得看对方的眉头眼额!
只不过当年沛沛出生,夫妇俩商量着还是由做母亲的亲手把女儿带大好,于是辞退工作,专心一致地做了家庭主妇。否则,在大公司里头挣扎到十年八载之后的今天,也不至于连偶然买件像样点的衣服,都匹配不起!
然,我也许是太小器了。锦昌只是实话实说而已。
他自知不是大亨,所以老婆才没资格挥霍,难道他也故意看扁了自己的身分和地位不成!
凡事从好的一方面想,才易宽心。
于是我讷讷地向锦昌解释:“只这么一套,万一永成建筑有宴会……”
“你别幼稚好不好!永成的董事夫人一大堆,人家岂只穿得好,戴的都是翡翠巨钻,你能充撑到什么地步去?若跟我那些女同事相比,又除了服饰,还有谈吐风度,你要有样学样,真真会弄得人疲马倦,所谓人比人,比死人,多余之至!”
每件事,每句话的轻重,都不外乎是观点与角度的问题。
我并不相信丈夫对我轻蔑,他只不过是开解我,恐防我作无益之事。做人但求心安理得,充撑场面是的确犯不着的。
其实,我本无虚荣之意,只是表达得不好,害锦昌气恼了一阵子,以后记着别乱说话,就省却不必要的误会了。
自此以后,每次我陪倩彤逛街,都只有看的分儿。那些名店的售货员,跟倩彤相熟得不得了,她只一脚踏进去,便有前呼后拥的架势。全部人等对我,则视若无睹,我活像个透明人,随便在店内或立或坐,无人干涉,亦乏人过问,简直自生自灭。
当然啦,商业社会,谁不先顾了生意饭碗,怎能执怪!
这种种的经历,我都没有跟母亲稍提。自己固然是成熟的人了,断不能仍像做小女儿时的阶段,事无大小都向父母投诉。好女两头瞒的伎俩经常都得在日常生活上使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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