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以后,在一些聚会里,当只有方佩瑜而没有孙凝的份儿时,人们还是会说着酸溜溜的、对孙凝不无妒意与中伤的话,方佩瑜呢,只是笑,不加批评,不置可否。
情况试得多子,他们的另外一个老同学袁小莲就忍不住跟孙凝说:
“孙凝,请注意,方佩瑜从未试过为你挺身而出力排众议!”
孙凝知道袁小莲是个直性子,于是拍拍她的肩膊,道:
“我请她别为我多说话,人世间的是是非非,彼此心照就算了。”
“好,孙凝,你才是有种的人。”袁小莲说罢就走开了。
这位同学从不联群,也不结党,是个独行侠。
其实孙凝很喜欢袁小莲,只不过对方分明喜欢君子之交淡如水一类的交情,也就不必再谋进一步的发展,这才算尊重。
方佩瑜是否在她跟前一套,背后一套,她不想深究,反正对方在自己跟前明明讲了好话就得信以为真。这也算是做人的哲理吧!
何况,孙凝承认方佩瑜有她的魅力,不是由于方家富甲一方,誉满全城,而是方佩瑜本身长得好看,且功课好、田径好、演讲好,在学校内是十项全能的选手。
孙凝想,能集这么多优点于一身的女人不容易,上天若是如此偏袒地宠她呢,也就别违天意,事事顺着方佩瑜一点也是未可厚非的。
这种感情和关系,一直从小到大,直至今时今日,未曾变易。
方佩瑜嘱咐孙凝要到北京朝阳门外给她买一些晚清的古董小摆设,孙凝当然不敢或忘,如实照做。
这最后的一天,孙凝上北京朝阳门外大街去,她晓得路,故而不让计程车绕个无谓的大圈子,就在附近下车。她喜欢从两条大街之中,穿过一些小胡同,走到目的地。
北京的胡同短短窄窄、弯弯曲曲的相当有味道。孙凝有种怪怪而又欢喜的感觉,每趟走在胡同内,自己更觉着是个中国人。
自从宣布九七年香港回归中国,目睹港英政府对退出殖民地前的种种部署,她寒了心,尤其喜欢感受到自己是中国人,晓得如何在这“乱世”之中自处。
故而,她捕捉着生活上大大小小使她似身为中国人的意识与韵味。
胡同虽是穷巷,但有个性、有格调,有亲情、有温馨。
每每在胡同中见到了在家门前打点孩子上学的母亲,卷起了衣袖在巷口洗衣晾衣的主妇,更有那骑着单车,叮叮叮走捷径赶上班的男男女女。
每逢孙凝看到了一男一女共同骑在一辆脚踏车上,她就情牵过往,忆想从前,她与游秉聪曾常常到沙田骑脚踏车去。
那是几年前的事了。沙田还有很多的建筑地盘空着,由得年轻男女租了脚踏车来耍乐。
游秉聪总是觉得她笨手笨脚,宁可让她抱着自己的腰,由他驾驶着兜风去,
孙凝这么一想着,胡同内迎面来了辆脚踏车,她都木然向前走,不晓得闪避,吓得对方转软,双脚往地上一站,这才慌忙把车煞住了。
孙凝如梦初醒,连忙打招呼道了歉。
往事是不堪回首的,否则,有百害而无一利。
孙凝苦笑了。
只得继续向前走,不要回望。
朝阳门外大街有座破破落落的建筑物,里头塞满了百多间小店铺,卖的都是从全国各地民间搜罗而来的古董。
孙凝上次来北京时到过这儿一次,买了好几样晚清的茶壶、杯与粉盒,折合港币几十块钱一件,便宜得离了谱。
她是放到家中去做小摆设的,那方佩瑜一来她家,看进眼去,便上了心,于是拜托孙凝说:
“这种是送给洋朋友的上佳礼物。”
是的,方佩瑜的洋朋友不少,她的英文完全牛津口音,很有味道,人其实也西化。
孙凝看着反正有时间,于是挑了几样称意的摆设,给老同学办妥事后,人还慢慢地逐门逐户去逛逛小店。走到一间店前,听到有男声操着广东口音的国语跟店员讨价还价。对方说:
“这暖手炉要多少?”
“五百元,这是宣统皇后用过的,如假包换。”
话还未了,孙凝就冲进去。她老是有一个路见不平的怪脾气,什么宣统年代的暖手炉,老天,刚刚她才买了一个,不过七十五块人民币,给对方一百元港纸,已经笑弯了腰了。
孙凝是下意识地要拔刀相助,一头钻进去,那顾客回转头来一望,就跟她打招呼:
“这么巧,是你!”
是香早儒。
香早儒用广东话跟孙凝打招呼:
“孙小姐对古物有研究吗?你看这是不是宣统皇后的暖手炉?”
孙凝接过来看了一会,便答:
“是不是宣统皇后用过的可不知道,有几十年历史倒是真的。不过,价钱还可以压一压。”
香早儒想了一想,还是回头给那店员说:
“请给我把暖手炉包子起来吧。”
他之所以没有讲价,是想着这些店也是小本经营的个体户,由着人家在一天里头遇上—两个阔客,多赚—点利润,也算是件好事,再讲平—两百块钱,对他香早儒又有什么用呢?
惯性使然,香早儒就这么决定了,可没有想到这样做,似乎就是不领孙凝的情了。
孙凝呢,固然没办法得悉对方的心意,她看见自己好心一片地提点香早儒,对方竟无反应,心上就有一阵的不快,有点怪责自己太轻举妄动,多此一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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