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太,你很疲倦!”
“嗯!老了!今天乔雪才暗示我老了!”
“乔雪懂什么?这小猴儿怎么了?外间传说纷坛,说她跟个年青有为兼潇洒的医生闹恋爱!”
天!世界多细小,要寻个老朋友出来闲聊,旨在松一口气,一样是枪林弹雨,避无可避。
“有这么一件事吗?真替主席开心,他老人家添一个像样的家庭成员,说易不易!”
邹善儿是个情长的人,心还是向着旧主子,我不能以私害公,表示不欣赏。
“主席能有你这么个不忘情的好伙计,如此关怀他,是他的成就!”
“他有很多缺点,也有极多优点,放在天平上一称,仍然是个迷人的老板,况且,他待我不薄,从来礼贤下士。”
“大老板对女职员讲粗言秽语,还成体统吗?三教九流的人马坐不上高位去。是你念旧的好德性作怪,处处看到乔正天的光明面!”
“我并非客气,难道还看得少暴发户的嘴脸吗?此城有些现象,成了模式。每个阶段之内,往往是最顶尖儿的人物最懂得待人接物,刚刚攀得上合格分数的人,就嚣张荒谬了。故而,初出道的大学生,以为身为知识分子便有资格不可一世,殊不知连博士、医生、律师都满街满巷,为了一份较理想的职业,争个头破血流。那起刚挤上富豪之列的新贵,分分钟对牢下属趾高声扬、尖酸刻薄。乔正天在职员面前从来谦和,一为他已是超级巨星,二为他的确有涵养。”
我只微笑,不便说什么了。他到底是我家翁兼老板。
真正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有谁会看过乔正天在乔园以至在他儿媳面前的苛刻模样。
“告诉我,善儿,你幸福得如此出面,感觉是不是好到不得了!”
“是。因为我曾有个惨到不得了的日子。凡事讲比较!你呢?除了忙,适应如何?”
“不过尔尔!”我耸耸肩,怎么说呢?
“千万别身在福中不知福!”
“此言有如暮鼓晨钟!”
“你真有不满?”
我没再造声。眼前人不是其笨如牛的乔雪,半句话就能看出端倪。我见邹善儿,不过是想有个喘息的机会,却并无吐苦水的打算。
对方看我不再滔滔不绝地接下去,立即晓得鸣金收兵,转换话题。
善儿的确灵活如昔,更存厚道。谁说上天不公平,好人自有好报,命中之劫总会过去的。心上如此一想,倒能开怀与故人聚旧,畅谈商场各事以及女人的种种琐碎情趣。
一顿饭很自然地拖到十点才完。
我故意遣走了司机,以便回复自由身。
跟邹善儿话别之后,我还在大酒店门口,不肯跳上计程车。
为什么?因为前路茫茫,不知往哪儿去?
回乔园去,十万九千七百个不情不愿。
看若儒去,一亿个不忿不甘!
谁会想到今时今日,顾长基会弄得无家可归,认真啼笑皆非。
我重新走回酒店的大堂,跑到电话间去,摇电话给文若儒,响了二十下,没有人接听。
我放下电话,想想,再摇至乔园。
接听的是三婶。
“大少奶奶嘛!大少爷不在正屋。”
“我不找他,四小姐回家来了吗?”
三婶笑:“你开玩笑了,她有试过早于十二点前回家的吗?只怕座驾变了南瓜,她还要玩多两小时才爬回乔园来!”
豪门富户的管家,说话还能引用个幽默的譬喻,这真是烂船都有三斤钉的另一面诠释。乔园的架势,如此无孔不入。
我挂上了线。
默默地坐在酒店大堂。
我不知道等什么。这样坐下去是有危险的,认不得我的人,会把我看成兜搅生意的高级流莺。认得我的,更有千奇百怪的想像会加诸我身上,豪门贵妇,半夜三更,呆在大酒店作甚?
然而,我无家可归。
继续每十五分钟就摇电话到文家去。
继续失望,继续悲凉,继续作践自己。
什么时候开始,我变得如此的六神无主,不顾自尊了!我差点就在这大庭广众中哭出来。
电话铃声再度响起来时,对方接听了:
“喂!”
我才一听声音,就哇的大哭起来。
“长基吗?长基吗?什么事?你在哪儿?说,你在哪儿?”
我像是个迷路的小孩,自顾自走了很久,睁大眼睛望向前,不停地走,迷惘、恐惧、委屈,竭力支持着。直至倒下来之前的一刻,终于寻回了亲人,于是刹那间解除紧张警报,哭出声来。
我呜咽着把酒店名告诉了若儒。
二十分钟后,他把我带走。
我们把车子开到返回乔园的林荫道上。停在那个回旋处。上次逗留于此,是我协助汤浚生到医院去见他未婚妻最后一面。
我不明白汤浚生,更没时间心神去了解他。其实,我不比他清醒,都是站在人生歧路上彷徨的人,正在肆意地胡作非为。
我一直在若儒的车子里哭。
若儒随我哭,直至我累了,收了声。
我们都没有多解释,一切心照不宣。
“不能这样子下去的,长基!”
我不作声。
“是我,还是他,你必须作个决定!否则……”
“否则,你就跟乔雪走?”
“你别孩子气,你知道事情不是这样的!”
“可是今午?”
“今午,我由十二点等你直至一时半,刚巧乔雪出现……”
“这不是借口!”
“如果我需要向你解释这些无聊故事,你根本不会再找我!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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