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万壑注,劲敌两崖开。
地与山根裂,江从月窟来。
削成当白帝,空曲隐阳台。
疏凿功虽美,陶钧力大哉!
唐•杜甫《瞿塘怀古》
这是三峡的最好的赞美诗。中国没有任何一段江流可以和三峡匹敌。有其江流迅猛者,没有其长;有其长者,没有其气势;有其气势者,没有画廊一般的两岸,有如此之两岸者,没有其曲折、雄峻……。
可是,这样一段江流,马上就要失去了。
站在三峡新坝的工地上,我在想,我们失去的究竟是什么?我们的生活已日益资本化、工业化、模式化。这是一个无法培植艺术个性的时代,更不用说艺术人生了。可是,历代讴歌三峡的诗人们,不管经受多么大的苦难,他们所追求的,无一不是艺术人生。
在三峡这首汹涌澎湃的史诗中,有时候,我们也能听到一些抒情的小夜曲。
暂借清溪伴钓翁,沙边微雨湿孤篷。
从今诗在巴东县,不属灞桥风雪中。
宋•陆游《巴东遇小雨》
三峡两岸山中,有无数条美丽的溪水注入长江。最有名的,当数昭君浣纱的香溪了。西陵峡中的香溪,有昭君故里堡坪村。关于昭君,苏东坡是这样写的:
昭君本楚人,艳色照江水。
楚人不敢娶,谓是汉妃子。
谁知去乡国,万里为胡鬼。
人言生女作门楣,昭君当时忧色衰。
古来人世尽如此,反复纵横安可知。
这是一首杂言诗,作者从昭君的命运感叹人世的坎坷。王昭君——这个被称为中国古代四大美人之一的明妃,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永远的美丽,永远的芬芳。古人说: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三峡灵气该滋养了多少闻名于世的风流人物。
每年春天,桃花灼灼之时,香溪河中就游动着一种新奇美丽的桃花鱼。洁白、淡红,像千万瓣桃花洒满河中,岸上桃花水中鱼,走到这里,你分不清哪是桃花哪是鱼。
跑到三峡来暂作钓翁的陆游,钓的不知是不是这种桃花鱼。设想一下,霏霏微雨之中,将飘泊的孤舟系在软软的沙滩上,然后披一袭蓑衣,就着摇船汉子的酣声,抛出长长的钓丝。不知不觉,一天过去了。鱼没有消息,但却从清溪中,钓起了一串串鲜活的诗句。
如此钓翁,乐莫大焉。
再看这首诗:
千条白练照江边,无数歌声透晚烟。
棹到中流真自在,浑如天上坐春船。
清•干传一《宁河晚渡》
如此钓翁,其乐融融。
还有:
荒山茅屋短墙边,临水桃花一树鲜。
可见春山原不吝,最无聊处也嫣然。
清•郑成基《峡中见桃花》
撇开三峡的涛声、猿声、云雨和险滩,单单拈出茅屋短墙边的一树桃花来,其独到的野趣,跃然纸上。
还有一首写桃花的:
山上层层桃李花,云间烟火是人家。
银钏金钗来负水,长刀短笠去烧畬。
唐•刘禹锡《竹枝词》
“江山如有待,花柳更无私”。三峡桃花,开在烟火人家之中。峡中的春天,虽然来得迟些,但那嫣然的春色中,却浸满了浓郁的三峡风情。
还有一首诗,似乎远离了人间烟火,却更显得清纯可爱:
缥碧断崖下,深红古庙寒。
春风吹塔影,一簇好林峦。
清•张问陶《上真观》
上真观,旧名真武观,俗称流来观。其址在秭归西十里沙镇西口,平地突起一小峰,观建在峰上。江水上涨,终不漂没,这座被称为“佛屿孤灯”的上真观,是古归州的八景之一。
在众多的三峡诗歌的韵律中,我们很少听到佛鼓禅钟。大概本来这里就是佛国的净土,慈悲为怀的观自在菩萨,自有更多的苦难之地需要她。但是,张问陶的这首小诗,让我们看到了三峡的远离尘嚣的另一面。春风中的塔影,比之春风中的桃花,似乎更能触发人们的灵感。岁月如水,浮生若梦,听听这砖塔上的桅马风铃,我们怎能不联想到东方的大思想家孔子面对滔滔江水发出的感叹:逝者如斯,不舍昼夜!
四
忙生俗,静生雅,虽然不是规律,却是我生活的经验。我想在这一点上,许多诗人肯定会有我同样的感受。在红尘中忙忙碌碌的人,是不可能礼佛的;心若非闲静到极致,也决不会品到什么禅味。忙人来三峡,哪里会有闲情逸致,来细细品味三峡的山川风物呢?
为了生活,一个人必须奔波劳碌,但他的心,却应该安静。静生定,定生慧。一个有智慧的人,生活才有品味。众多来三峡的诗人中,欧阳修是比较特殊的一个。
请看他的《虾蟆碚》:
石溜吐阴崖,泉声满空谷。
能邀弄泉客,系舸留岩腹。
**分月窟,水味标茶录。
共约试春芽,枪旗几时绿。
虾蟆泉位于西陵峡段。乘轮船出黄牛峡,过南沱不久,便会看到江南岸有一巨石挺出于明月峰麓,形如一只蹲踞江边的虾蟆。这虾蟆石后有一个石洞,流出一股泠泠的泉水。这虾蟆泉水色清碧,水味甘美。唐代的茶圣陆羽来此品尝,誉其为“天下第四泉”。
北京著名的政治家欧阳修,因得罪权贵,曾被贬为夷陵县令。这位官埸失意的大诗人,于是悠游三峡,于浩浩江流之外,另寻清冽如饴的甘泉。“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远古的歌谣早就这么咏叹。欧阳修专程驾船寻泉,雅兴如此之高,恐怕还是那“清”与“浊”的概念在起作用,使得他那么专心志致地寻找人生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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