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江间波浪连天涌,塞上风云接地阴。
丛菊两开他日泪,孤舟一糸故园心。
寒衣处处催刀尺,白帝城高急暮砧。
杜甫写在白帝城的诗,多是沉哀的冷色调。我们可以理解在“国破山河在”的境况下,人的忧患与山河的美丽便处在紧张的对立之中。我们浏览历代诗人写在三峡的诗,多半都含有一种难以释怀的沉重感,象刘禹锡的《竹枝词》:
瞿塘嘈嘈十二滩,此中道路古来难。
长恨人心不如水,等闲平地起波澜。
平地起波澜,这是三峡江涛的真实写照。正是这险恶的波澜,曾教多少旅客青发的头颅撞在那峥嵘的礁盘上。诗人由三峡的波澜之险,联想到人心之险,便情不自禁地发出人生道路艰难的感叹。
中国的传统知识分子,深受孔孟儒家学说和老庄哲学的双重影响,其生命轨迹,莫不沿着“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这一条准则来进行。但是,作为最敏感、最正直而又卓尔不群的诗人,人生却少有得意之时,诗人仿佛是苦难的代名词。因此,当他们置身三峡,感受巫山巫峡的萧森之气,聆听村夫野老讲述三峡的人文景物,便不得不生出各种无法排遣的愁绪。
请看下面的几首诗:
巫峡迢迢旧楚宫,至今云雨暗丹枫。
浮生尽恋人间乐,只有襄王忆梦中。
唐·李商隐《过楚宫》
巴江猿啸苦,响入客舟中。
孤枕破残梦,三声随晓风。
连云波淡淡,和雾雨蒙蒙。
巫峡去家远,不惜魂断空。
唐·吴商浩《巫峡听猿》
楚驿独闲坐,山村秋暮天。
数峰横夕照,一笛起江船。
遗恨须言命,翼心渐学禅。
迟迟未回首,深谷暗寒烟。
宋·寇准《巴东县秋日远望》
归国风烟古,新凉瘴疠清。
片云将客梦,微月照江声。
细语悲秋赋,遥怜出塞情。
荒山余阀阅,儿女檀嘉名。
宋·范成大《夜泊江舟》
历历青山远更围,萧萧红叶晚争飞。
一天暮雨来巫峡,万里寒潮到秭归。
郢路苍茫衰草遍,楚宫芜没昔人非。
滩声半夜堪头白,况复天涯未授衣。
清·王士慎《归舟书感》
随手拈来的五首诗,两唐、两宋、一清,诗人的身份,既有宰相,亦有布衣。时代、地位等外在的因素虽有天壤之别,但同怀的那一颗诗心,却都是一样的鲜活。触景生情,借物抒怀,三峡的景物,无论是微观还是宏观的,都成为他们命运的生动写照。这里,特别值得一提的,还有唐代女诗人薛涛写的一首《谒巫山庙》:
乱猿啼处访高唐,路入烟霞草木香。
山色未能忘宋玉,水声犹是哭襄王。
朝朝夜夜阳台下,为雨为云楚国亡。
惆怅庙前多少柳,春来空斗画眉长。
巫山神女,这大概是三峡中最为美丽动人的神话了,在宋玉的《神女赋》中,这位神女曾向楚襄王自荐枕席,极尽云雨之欢。从此,巫山云雨,成为了人世间男欢女爱的代名词,巫山神女,也成为人们所喜爱的爱情女神。薛涛,这位歌妓出身的才女,从神女的传说联想到自身的遭遇,便生发出“春来空斗画眉长”的悲切唏嘘。古人云:“士为知已者死,女为悦已者容。”薛涛感到苍茫人世,难逢知已。怀着无人知晓的孤独情爱,在巫山庙前,她所听到的,只能是“水声犹是哭襄王”了。
古代女诗人中,入三峡而留下了诗章的,大概只有薛涛一人了。但是,男诗人过巫峡而想与神女相逢的,却不在少数,象陆龟蒙的《过巫峡》:
巫峡七百里,巫山十二重。
年年自云雨,环佩竟谁逢。
神话毕竟是神话,云雨巫山年年在,只是神女一去不复返了。
巫峡中的巫山,有十二峰。神女峰是其中的一座。它山形奇峻,峰巅伫立一狭长岩石,远看似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神女的故事,便是由它衍生而来。
巫山十二峰,皆在碧虚中。
回合云藏月,霏微雨带风。
猿声寒过涧,树色暮连空。
愁向高唐望,清秋见楚宫。
唐·李端《巫山高》
昨夜巫山下,猿声梦里长。
桃花飞绿水,三月下瞿塘。
雨色风吹起,南行拂楚王。
高丘怀宋玉,访古一沾裳。
唐·李白《宿巫山下》
三峡中,留诗最多的是巫峡,其次是归州,即今天的秭归。这是因为巫峡中有神女,归州是屈原的故里。还有一个特点,即写巫山神女的诗中,多半都有猿声出现。上面两首,皆写到了猿声。神女是美丽的传奇,猿声是苍郁的野趣。同平庸的人间生活相比,它们都含了一点凄凉。因此也就能特别打动饱受磨难的诗人的心了。实际上,神女与猿声,已成为了诗人出尘生活的对应。诗人们亲近三峡而写出这么多苍凉的诗句,多是人到中年,对人世有了深刻的体验之后。实际上,每个人的生命中,都会有一条奔腾不息的三峡。自然的三峡,我们可以截流,但生命中的三峡,却是不能做这样蠢事的。我们被眼花潦乱的现代生活折磨得透不过气来,总得在心中,给爱情至上的神女,给唤醒人们回归自然的猿声,留下一个位置吧。
三
现在的生活,越来越依赖于工业科技,电改变了人们的生活方式。为了给向现代化迈进的中国提供更多的电能,三峡将成为世界最大的水电基地。在一个水电专家听来,三峡的涛声都是电能的呼啸,可是,在一个诗人看来,三峡的涛声永远是夺人心魄的生命的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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