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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范诗人：马雅可夫斯基
撰文：克莱尔·卡瓦娜（Clare Cavanagh）
翻译：朱瑞翼
弗拉基米尔·马雅可夫斯基“过去是，现在仍是苏维埃时代最优秀、最才华横溢的诗人”，约瑟夫·斯大林在1935年，也就是这位革命诗人出乎意料地自杀5年之后如是说。他又继续说道：“任何对他作品和记忆的漠然都是犯罪”。这标志着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口中哀叹的马雅可夫斯基的“第二次死亡”：一个经过精心打理又被斯大林化的马雅可夫斯基被“强行塞入”俄罗斯文学的规定食谱里，“如同叶卡捷琳娜大帝时期的土豆一样”。此番强制喂食产生了各种意料之中和意料之外的后果。
首先，此前诗人自己在各种作品中乐于呈现的“多面的马雅可夫斯基”需要被浓缩成单面的形象。“他不再是活着的诗人了，而是一座纪念碑”，本特·杨费尔德在这本注重修正，充满研究心血的传记末尾这样写道。广场、街道、地铁站、甚至整座小镇都以他命名，雕塑为他而立（这位强烈反对仪式性僵化作风的诗人如果听到他的遭遇，一定会惊惧万分）。杨费尔德写道：马雅可夫斯基死后被评为“一号模范诗歌劳动者”，与首席突击手、棉花工、拖拉机司机、飞行员、剧场导演、电台播音员、警犬、小丑一起受到国家紧凑安排的表彰。
一代代苏联公民，包括普通人和作家，从小就被要求背诵官方版的马雅可夫斯基。他给列宁的赞美诗，他对苏联护照著名的欢乐颂——“你看吧/羡慕吧/我是/苏联的公民”——是俄罗斯课堂的必选内容，而他复杂又颠覆性的一面被小心地从公众视野中剔除了。他的剧作《澡堂》（1929）讽刺早期苏联官僚主义，出版后大受舆论抨击，直到斯大林去世后才首度登上舞台。同一部剧被翻译成波兰语后，标志着战后波兰人民共和国斯大林主义高潮的结束和所谓“解冻”的开始。很显然，马雅可夫斯基同时作为命令执行者和解放者的潜能并没有消退。
苏联的读者们对这位游吟诗人的态度经历了从断然拒绝到无视的转变，而移居海外者对这位自称是“革命的诗人”却始终抱有厌恶。我依然记得几十年前从哈佛魏德纳图书馆借出一卷马雅可夫斯基诗集时一个俄罗斯人愤怒的表情。“你为什么要读他？”他喷出这个问题，“他把才华都卖给苏联换小铜板了！”一边是必须尊敬，一边是公开蔑视：在两股极端绳索的交缠下，很少有人去注意作为一个人和一位诗人的马雅可夫斯基对后世的影响。
但他在国际上对写作的影响力丝毫没有减弱。受他影响的实验派诗人跨越时间和国家的界线，从路易·阿拉贡、安德烈·布勒东，到伏瓦迪斯瓦夫·勃洛涅夫斯基、巴勃罗·聂鲁达、尼可拉斯·纪廉、弗兰克·奥哈拉、肯内特·库奇、劳伦斯·费林格蒂等等。最新一部选集由电影制片人迈克尔·阿尔梅雷达主编，题为《黑夜裹挟天空：马雅可夫斯基和他人笔下的马雅可夫斯基》（2008），证明了他对各路先锋主义派的持续影响。后共产主义时期，对诗人的忽视甚至是赤裸裸的敌视曾占了上风，例如尤里·卡拉切夫斯基在他1985年影响广泛的一书《马雅可夫斯基的复活》中不仅批判了对马雅可夫斯基的崇拜，而且直接攻击了诗人“施虐受虐”的诗风。但近些年，俄罗斯学者对马雅可夫斯基研究又重新燃起了兴趣。首屈一指的即是位于莫斯科的马雅可夫斯基博物馆，部分精彩的馆藏可以在其网站上欣赏（http：//mayakovsky.museum）。
马雅可夫斯基的生命又完全是另外一码事。杨费尔德将书自评为马雅可夫斯基在“后苏联时代”的第一部传记。最早于2007年以作者的母语瑞典语出版，很快就取代了此前俄文和英文传记的地位，行将成为新的标准信息来源。由阿西亚·卢如莎和杨费尔德本人翻译的俄语版于2009年出版，可读性极强。哈里·D·华生的英语版由瑞典语翻译而来，流畅性稍欠，内容表述仍算完整。好奇的读者可能会希望参照其他版本对于诗歌的翻译。瑞典语和俄语的标题是《以生命为代价》，或者更地道的说法是“我愿赌命”。这个标题强调了赌博瘾（包括一轮又一轮的俄罗斯轮盘）和自杀情结之于马雅可夫斯基生死的重大影响。
原来的副标题信息更为丰富：“马雅可夫斯基和他的圈子”。杨费尔德是一位极为谦逊可亲的传记作家。这位瑞典学者亲自与诗人的朋友、情人、同事和学者会面，并追踪了根据少数专家的说法，可能和马雅可夫斯基有交集的人。他发现，尽管马雅可夫斯基对家庭的厌恶人尽皆知，甚至在早期诗句里夸张地写过“我热爱观察孩子如何死亡”，却留下了一个私生女，不在别处，而在纽约。他与已婚的移民艾丽·琼斯生下一个孩子，日后在美国养大（马雅可夫斯基的女儿帕特里夏·汤普森现在布朗克斯区的雷曼学院教女性研究）。诗人最后的爱人不是长期以来人们认为他在巴黎邂逅并一度希望成婚的美貌的塔提亚娜·雅可列娃。“已过一点。你该已入眠……/我没什么理由叫醒你、麻烦你/像他们说的，这起事故已经完结……”——他臭名昭著的情诗自杀信事实上是写给另一位情人、演员维罗妮卡·波隆斯卡娅的。她在最后一次走出诗人公寓的时候，听到了致命的枪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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