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衣兮白霓裳(结局B)
——你的愿望怎都那么艰难?
戚少商已经不记得顾惜朝毒发前最后一句话说过什么了,即使所有人都说不是,他仍旧执拗地认定,这句话,就是顾惜朝的“遗言”。
遗言……明明人还活着,却是无庸质疑的遗言。
或者说,是一种无声的指责。
不禁苦笑,
再苦笑,
直到笑不出来,干渴着嗓子发不出声音。
我的愿望?
艰难?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早就嚼烂的话,反复体会着话中的含义,仿佛这样就能想起些什么,发现些两年前没有发现的细节。
两年……
竟然已经过了两年吗?那么长久的岁月,居然仍如昨日般清晰。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叹?
原来你一直想实现我的愿望,而力不从心?
我是不是根本不该点破,那样你就能走得不是太遗憾?
解药送来的时候,是宣和五年七月三日凌晨。
路上跑死了三匹好马,来的人没有半句怨言。
褐色的药丸,淡淡的香,有些像茶,也有些像那人的笑,看起来很优雅,其实苦得要命。
而那个人——
那个人在四个月前,三月七日夜里沉沉睡去,就再也没有回来,空留一个不会哭不会笑的躯体,行尸走肉样地活着。
朔望,若没有甘草,真的是好花。
事后才知道,他的种子是从象鼻塔弄到的,之前没有人知道这不能下菜又开不长久的草,能有什么用。
戚少商盯着鼓胀到了极限的白色花苞,终于耐不住微微裂开,一蓬幽香逸出,舒展、旋转、如曼妙的舞蹈。
这花好像顾惜朝。
当时他心中突然浮现出一句诗,此后再不消散。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
恍惚间看到笔直的地平线,驰骋的烈马,湛蓝的天穹。
凝望一抹飞扬跳脱的青,在万军之中穿梭往来,如入无人之境。
再也移不开视线。
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
梦啊,
一个想都不敢想的梦。
——我也该在那梦里,与你携手战斗,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不管大漠荒原,紫微天狼。
可你却走了。
没有可以说话的对象,自言自语太过寂寞。
只能不断地喝酒,多烈的酒都淡得像水一样。
他去找过炮打灯,一口都没喝全便全喂了楼下的花。
这种时候,没有人敢打扰戚少商,也没人再试图劝他。
“……撷一枝黛色的花朵,来看我,来看我。风浪不足惧,江湖不江湖……”
一日悼歌又响了,颤巍巍的,尖声细气,绝谈不上好听。
顾惜朝笑言,那日醒来就听到歌声,却有人一口咬定没有。
“好旖旎的词。”
戚少商皱着脸接口,然后听到他毫不留情面的大笑。
“好旖旎的词。”
他重复,眼中的了然眯成一条缝。
那年三月三龙抬头的时候,顾惜朝曾大哭一场。
若非亲见,他绝对不相信那个桀骜不驯,心比天高的人,会哭成这样,仿佛一根绷了很久很久的弦,终于断了。
而戚少商心里的弦,
也就在当时推开门的刹那,
断了。
房中没有一件完好的东西,就连墙壁也被砸得千创百孔,黑的墨夹杂各色颜料,洒了一地一墙,连梁木天花也没有放过。
顾惜朝就跪在这看不出原样的狼藉中,淡青的衣衫染得五颜六色,像一幅写意的画。
戚少商愕然,不知发生什么事,竟杵在原地走不过去。
——应该立即过去抱住他。
事后想,
——这样,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会比现在长一点。
而当时的他,仍然没有行动。
侧眼看到一堆熟悉的碎片,是顾惜朝曾为他彻夜弹奏,最珍爱的琴。
某种声音打破了废墟的沉默,戚少商迟一步才反应过来,那蕴涵十分威胁十二分疯狂,仿佛野兽咆哮的低沉嘶吼,竟是顾惜朝发出来的。
抢前扳过他的身子,触手冰凉。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同样五彩斑斓的脸孔,颊上几点朱砂,把泪痕整个染成了丹色,犹如流出的是血一般。
戚少商心中一阵紧缩,忍不住伸手去擦,却颤抖着怎么也擦不干净,反而越擦越多,不断涌出的泪水在他月色的袖口开出了绯红的花。
“怎么了?”
开口才发现,自己虽然没有如他那样吼叫,嗓子也嘶哑得不成声音。
“我忘了……”喉咙中发出嘶嘶的杂音,顾惜朝的眼眸亮得可怕,盯着他,似要直直盯到灵魂里去。
整理着他散乱的卷发,戚少商觉得眼睛干得发疼。
平日里,就是最绝望的时候,他也不会露出这么脆弱的表情,就是晚晴死的时候,都没见顾惜朝哭过。
“忘了什么?”
“不知道。”
这回答让戚少商呼吸一滞,全身都随着心跳抽痛起来。
“我只记得你……我只记得你了,戚少商,我只记得你了,我连自己怎么认识你的,都不记得……”
——到底最先忘记的,是最深刻的回忆,还是留下的才最珍贵?
将他圈入怀中,仿佛要用自己的温暖,填满他眼中的空洞,又要用他的存在,填满自己内心的空洞。
但是一个空洞,又怎么能填满另一个空洞呢?
“没关系,忘了吧,反正也不是什么快乐的回忆。”
那件被颜料和眼泪染坏的衣服,再也没洗过。
戚少商那时才明白,为什么顾惜朝总是笑他太会自欺欺人。
人的魂魄是由记忆构成的,等他全部忘记,他还是不是顾惜朝,还是不是他的“旗亭相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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