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援朝道:“快叫周叔。”
周安全笑道:“不能叫周叔,我是你爸的徒弟,你应该叫我大师兄。”
侯沧海望着大师兄满头白发道:“还是叫周叔算了。”
周永利从厨房探出头,道:“你们两人乱讲,叫舅舅。”
有求于人必下于人的道理,侯沧海还是知道的,何况还是热情帮助自己的人,于是叫了一声舅舅。
周永利在厨房里利索地做着午餐。厨房传来高压锅喷气声、锅与铲的对决声、热油和食材厮打声,空中散发着墨鱼炖鸡汤的浓烈香味,其间穿插着郫县豆瓣炒肉丝的辣香。
一样样美食摆上桌,侯援朝道:“侯子,给你舅敬酒。”
周安全接过酒杯,长长地喝了一口,道:“我表弟说,《公务员法》实施以后,逢进必须要考。现在还有分配政策,只要我表弟点头,就能机关当干部,旱涝保收。凭着沧海的机灵劲儿,弄个一官半职不在话下。”
周永利将一大盆墨鱼炖鸡汤端到桌上后,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道:“安全,我们两人碰一杯,下午办了事情,晚上我们好好再喝一顿。”
吃过午饭时,趁着周安全到福利社给表弟打电话的空隙,侯援朝和周永利到卧室做准备。侯沧海有事进屋,恰好看到父母凑在一起数钱。绿油油的百元大钞摆在桌上,仿佛变成一把把绿色小刀,深深地刺进了侯沧海心窝。
侯援朝不愿意儿子看到阴暗的事情,道:“你出去等一会。”
周永利阻止道:“儿子长大了,应该让他知道社会上的办事规则。”
侯援朝道:“以前办事讲究老关系,现在不仅要有老关系,还得送礼。我和你妈准备了烟酒,还有一个红包。”
侯沧海追问了一句:“送了礼,就能分配到政府机关?”
侯援朝道:“如果对方收了烟酒,那不一定。如果收了烟酒和红包,事情就靠谱了。对方是大领导,肯定看不起这点小钱,全靠了你舅的面子。”
那个领导是经常在电视里亮相的,相貌堂堂,不怒而威。侯沧海无法想象这么大的领导会收自己家的这些绿色钞票,是的,完全无法想象这件事。
家里本来就没有多少钱,夫妻两人很容易就将这些大钞数清楚,郑重地装进信封里。
周安全在福利社打完电话后,回到家中。由于市领导下午有事,见面安排在晚上,三人为了消磨时光,聚在一起用扑克牌玩拱猪。
7点半,四人前往市领导家里。月黑风高原本是杀人夜,现在是用来掩藏送礼人行踪。走了二十来分钟,来到一个高档小区。
周安全上楼与表弟见面,侯援朝、周永利和侯沧海一家三人在中庭花园等待。周安全如送灯塔的王小二,进入门洞就没有了消息。半个小时,一个小时,时间慢得如裹小脚老太婆的走路速度。
“你们找谁?”一名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拿着强光手电走了过来,有意无意朝来人脸上照。
侯沧海有点发火,道:“不要照脸。”
保安见来者牛高马大,脸带凶相,退后一步,道:“你们找谁?”
周永利怕爱惹事的儿子与保安起冲突,就站在他们之间,道:“我们来串门,等一会儿就上去。”
这个小区住了不少非富即贵的人,保安经常见到相似情况,转身离开,拉长声音哼着小曲,道:“又是一个送礼的,为儿为女为哪般啊。”
保安所哼小曲弄得侯沧海特别尴尬,恨不得上前踢他几脚。
保安走后不久,下起雨来。江州六月天,雨水充沛,每一场雨后就能带走酷热,深受江州人喜爱。今天侯沧海格外反感这场雨,他们三人原本可以在中庭花园等待,现在为了避雨只能站在楼门洞。楼门洞不断有人进出,看(着)三人表情带着轻视。
时间如低档电影里故意卖弄的慢镜头,每一刻都是尿点,让人无法忍受。
侯沧海觉得每分钟都在受折磨,拉了拉母亲手臂,朝门洞外走了几步。周永利跟了出来,道:“儿子,什么事?”侯沧海道:“我肯定不能和熊小梅分到一起,与其求人还不如自己出去闯。看着你们为了我遭这罪,我受不了。”周永利给了儿子一个白眼,道:“进了社会,大风大浪多得很,这算什么事!”
晚10点半,周安全终于出现,道:“师傅,师母,刚才有外人,不方便。现在我们三人上去,沧海在下面等。”
不用到楼上面对市领导,这让侯沧海一阵轻松,随即又心生忐忑,不知事情到底办得如何。事情办得成,进机关,事情办不成,就由市教委自由分配,多半会被分到乡镇中学教书。从这个角度来说,今晚决定侯沧海的命运。
同时,侯沧海又深深地替父母感到难过。父亲是极为要强的人,总是把“人不求人一般高”挂在嘴上,如今为给儿子找到好工作,抹下脸皮,拿起存款,弯腰,软膝盖,跟着徒弟去求一个陌生人。
十来分钟以后,父母和周安全出现在中庭,父亲提在手上的烟酒仍然还在。
周安全神情沮丧,道:“事情没有办成,没有想到自家兄弟还要讲原则,真是人一阔就变脸。”
侯沧海笑容僵硬,道:“谢谢舅舅。”
没有办成事,周安全内疚得紧。走出小区门口,他拦了一辆出租车,硬塞了二十块钱给出租车司机,让周家人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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