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春收起脸上堆出的笑容，油黑的脸涨红了：“读不懂我也要读，那是马克思的经典；可你读的是西方美学史——‘西方’，西方意味着什么？众所周知，资本主义！”
“可笑！”江白石翻起“瓶底”后的白眼鄙夷道：“难道马克思不是西方人？按照你的逻辑，马克思主义也应该是你所说的什么什么主义咯？”
“你污蔑, 我……”张春被江白石的逻辑“包”了进去，气急败坏了, “我问你, 你不知道朱光潜正在挨批吗？”
“当然知道。”江白石坦然道, “我读朱光潜《西方美学史》正是为了批判朱光潜, 不读, 何以批判？怎么样，只许你批判不许我批判？你是学阀？也太霸道了吧？”
“好啦！别浪费时间……还有许多同学要发言。”常思红扫视全场，然后把目光停在方维鉴的脸上，“方维鉴，你说说。”
方维鉴坐立不安，很可能会前就被动员过，但他从来都不愿当众发言；现在又被点名，就不得不把嘴巴上的封条撕开一点缝隙。他我我我、我了半天像结巴学生背书一样说：“今、今今……今天，这、这这个会开、开开得很……很好，刘、刘秘书都……都光光光、临临了。我、我表、表个态、态吧：听、听组织的、的的话，学、学英、英模，克、克克服，个人主义，争、争做无、无产阶、阶级革命接、接班、班人！”然后他称自己口吃说话吃力不耽误大家的时间了，于是就此重新封严嘴巴，不再让两排招事的黄板牙露在外面。我知道，方维鉴的“结巴”是有意的，他就是要让听众发笑，难受，希望他早点儿闭嘴。常思红自然不会满意，含糊地咕哝了一句，而后大声地给予肯定，他热情地说：“方维鉴虽然说话吃力而态度积极，很好！”接着他盯上我了，他讽刺我是“大干部”“副主席”，“总不能一言不发吧？”明显地是逼我作检讨。我偏不检讨，即便我清楚今天这个主题班会的矛头所向；我也不愿反击，“避君三舍”是为上策——但常思红的态度咄咄逼人，我忍无可忍，就只有“与君周旋”了。在那个年代，我原本就是一个十分自尊又好冲动，眼中容不得沙子的人。别人一向认为我“清高”，我也自视清高。我认为清者清正纯洁，高者高尚而不卑俗，知识分子就当自尊、自爱、自持，决不与世俗妥协，更不能同流合污。我早有涤荡班上那些假恶丑的意愿，现在他们又直逼过来，我为什么要临阵畏缩而不勇敢地向前冲刺呢？杨玉林们攻击我“搞小集团”“进行非组织活动”，我不屑于“辩诬”——鲁迅说被诬者本已屈辱，一旦质辩不就更加屈辱？放过他们，我要直接面对刘秘书的浅薄、狭隘和偏见，仅就又红又专这个主题正面阐述自己的观点……正在这时，一个自称唐世盛的外班同学进来喊我说，院党委组织画画，元旦展览；并交给一张字条说是严书记要我去参加绘画，立即到院党委办公室开会。我望望常思红，常思红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当即就被唐世盛拉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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