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我满怀希望找钟学成谈办文学社的事，没想他竟拒绝参加。“我只搞文字学，不搞文学，你是知道的。即使要搞文学也决不参加什么文学社。同时我劝你也不要去蹚那潭浑水。”他还生气地说，“我的朋友！你嫌身上的麻烦还不够，何苦又去招惹新的麻烦呢？”
但我心已决，而且已经组织起来了。我想，不能因为有人找麻烦我们就不学习不活动了。学习，组织起来学习，这个基本权利和自由应该是有的吧！在文学社第二次活动时，大家也都认同我的看法。但是否办一个刊物，如壁报或小报什么的，决定暂缓。
这天晚自习前，好些同学一边拿着院报在看，一边议论纷纷。见史智明出现在自修室门口，一齐起哄，要他登上讲台去“放声歌唱”。史智明身形高大，肩宽背阔腿长，行动沉稳，他那轮廓鲜明的下巴略略扬起，显示出自信和力量，他微笑着的眼睛，既露谦诚而又含蓄。他登上讲台，面向大家，为难地搓着手说自己“不善朗诵”, 有同学不依不饶。吴其华已忘记几周前的屈辱, 他自告奋勇地登上讲台，举着报纸愿意为他代劳，却被一些人轰了下来，于是有人提出汪玲玲, 她的普通话是公认的漂亮。而汪玲玲自那件事后情绪低落, 不再像先前那样活泼开朗落落大方，她一直回避在众人面前露脸。柳风一反平时在公众场合下的凝重, 笑嘻嘻地坚持把她推了上去, 而且带头鼓掌欢迎。我想柳风一定是想借此让汪玲玲重新振作起来吧——她到底还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啊，不能眼看她消沉下去。汪玲玲发音标准, 声音清脆亮丽, 有一种音乐的美，惜乎有些柔弱飘浮，未能传达出智明诗作汹涌的激情和磅礴的气势, 好在大家不再苛求——她毕竟不久前才受到过一次沉重的打击，可以理解。于是柳风再一次带头鼓掌。掌声未了，好事者而又“爱抱大部头”的张春就俨然以“记者”的身份及时对史智明进行“正式采访”。他一边发问一边笔记，那一本正经的模样，把大家逗得更乐了。不过他提出的问题引起了大家的注意，大家竖起耳朵静了下来。
他问：“智明同学，你用‘朝阳’作笔名, 据说这是你们文学社的社名，那么‘朝阳’的含义是什么？”
谁知智明笑着说：“这个问题我想请青崖来回答，他是我们文学社的发起人，社长。”把球踢到我的面前。
我连忙声明：“我们从未推举谁任社长，至于‘朝阳’的含义……”
我还未及解释, 肖天翔就接过话头，他顺手从讲桌上拿起粉笔, 一边在黑板上注音一边朗声说道：
“cháo阳者，我们一颗红心向着太阳向着党, 以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作为我们文艺的方向，此其一；zhāo阳者, 早晨的太阳，毛主席说，希望寄托在年青一代身上, 我们就应当如日东升, 朝气蓬勃，为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奋发向上。此其二。”肖天翔面向我问, “是不是这样？”
我说：“没错，就是这两层意思。”
于是张春立即转而向我发问：“那么请问青崖同学，我们对你们文学社究竟是叫cháo阳社还是zhāo阳社呢？”
我说：“悉听尊便，不过我们自己是称cháo阳社的。”
张春忽又四面搜索，最后向后面喊道：“陈笃修，笃修同学，请你到前台来！”
此时的笃修，一头蓬松的长发，戴副宽边眼镜，裹着一件蓝色长大衣，足蹬皮鞋，从中间过道疾步走上讲台，面向众人，极有三十年代海归文人的气派，在那个穷困而封闭的建国之初已算是“超男”了。
“好！朝阳社‘四条汉子’都到齐了。”张春用鲁迅揶揄周扬、田汉、夏衍、阳瀚笙4人的话调侃我们文学社4人后说，“请问笃修同学，作为现代文学课代表，毫无疑问，你对二三十年代文学界是充分了解的，他们结社组团是有目的的，那么你们朝阳社的宗旨是什么，有章程吗？”
笃修扶扶眼镜，抿抿嘴唇道：“本社草创之初，什么‘宗旨’‘章程’都还无从谈起，不过4人自愿结合，不时研讨一些问题而已。如果一定要问有什么宗旨, 肖天翔刚才所阐释的我社社名的内涵, 那就是我们宗旨的核心，如果从另一个角度说，那就是相互促进读书和写作。”
笃修答“记者”问甚为得体，既合实情也有分寸；他对我曾在文学社讲过的对于周围常见的自私、虚伪、狭隘、偏见、卑鄙、庸俗等不良风气用我们的笔进行批评与自我批评之类的话，未露半点口风，足见他的审慎之处。如果把我的话毫无保留地抛了出来，那是要得罪一些人的。
朱光潜、蔡仪美学爱好者江白石迟迟疑疑问我：“朝阳社就止于你们4人，还是……还是要再发展成员？”说着暗黄的脸颊上竟现出了一点儿红晕。
我最顾虑涉及这个问题，他的问题说出了一些同学的心思：有人猜忌，有人想加盟。我只好模棱两可地回答：“那是自然。但正如笃修所说，社团草创，一切都还有待稍后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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