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记得南江县川剧团吗?”
“怎么不记得?读初中时我经常偷偷去看川戏。”
在月亮的清辉下我已能看到她兴奋的面容。
“你看过他们演出的《绣襦记》《玉簪记》吗?”
“咋没看过,那两个演员我熟悉得很。”她得意地说。
“他们的嗓子都很好,那男角纯净而浑厚,女角清丽而深透,爱情与悲情交融一起,极富感染力量。说来不好意思,那时,我心里隐隐作痛,同时又充满了一种圣洁而崇高的情感,我为他们还流过不少眼泪呢。”
“是吗?你知道他们是什么关系?那男的还因为那女的吐过血,受过剧团的处分呢。”
“啊……”我不知道也不想对他们的关系深问下去,于是我说,“我看《踏伞》和《评雪辨踪》,那小生的呆气和酸气交相融合,很有情趣……”
“他才不呆呢,舞台下他鬼得很……”
她兴味极浓地摆谈他们的绯闻,我觉得没有意思,我很想谈谈我们之间的事,又不好打断她的话头。恰好这时我发现面前不远的砂砾似乎在动。
“你看,你看,那里在动!”我指着前面。
“啊?”
“团鱼!”
都秋天了,怎么还有团鱼上岸钻沙呢?我跳起身疾步奔了过去,果然一只大团鱼已从沙中钻了出来。我勾腰未及动手去捉,却见她的手已伸了过去。“别动!”我生怕咬着她,下意识用臂一拐,竟碰着了她的胸乳。我心头一热,不敢看她的脸,呆了一下,就去追赶那团鱼。那汤钵大小的东西,匍匐于地,微颤着疾速地拼命向河边滑行。“别让它跑了!”她叫喊着,嘻笑着也追了上来,追着追着,她一脚向团鱼背上踩去。也许她对团鱼铁钳般的嘴心存畏怯,落脚犹豫不实,也许是那团鱼同我们兜圈子,左弯右拐,有时又被我挡道,她急于得手,便斜身出脚,偏离重心,一下跌在了沙滩上。她在沙滩上笑着滚着,看到她从未在我面前如此放松自己洒脱地大笑,我也开心地笑了。她伸出双手向我大喊:“拉我起来呀!”我拉住她的手,她却挺直腰抻直手臂在沙滩上绕着我的身子滑行,像在冰上舞蹈一样。我们都兴奋地大笑,笑着笑着,她蓦地扑进我的怀里,双臂搂住我的脖颈,我也下意识地搂住她的腰,把脸埋进她浓密而松软的头发里。我们不再笑了,就这样互相搂着,静静地搂着。我看不见了天上朗朗的明月,脚下皑皑的沙滩,听不到了远处哗哗的水声和近旁草中的虫鸣,只觉得她的和我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移时,我感到她的身子在微微地颤动,自己的颈子上似有些沾湿,我意识到她哭了,便用自己的脸去蹭她的头发,好像这样就可以安慰她。她终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逼近我的脸说:“你知道几年来我为什么不主动地去找你?因为父母给我下过死命令。”我扶着她坐回原处,不过比初来时靠得更近一些——她讲了下边的故事:
四年前,我初二、她初一暑假我们从县中回家当天,我们俩的母亲在廊桥买肉时碰上了,为了争夺一块宝肋肉大吵了一场。
一个说“我家的学生放暑假回来了,我买!”一个说“我家的学生也回来了,我要!”一个说,“你心疼你的女儿我就不心疼我的儿子?”一个说“你心疼你的儿子我就不心疼我的女儿?”一个说“你生个女儿就体面一些?”一个说“你养个儿子有什么了不起?”一个说,“是呀,我还不止一个儿子,我养了三个,怎么样?”吵到这时,丽敏的母亲就只有哭了,因为她只有两个女儿……
其实母亲并非瞧不起丽敏本人,有一次她还说过丽敏是本镇最好的女子,只是因为过去那场官司她的父亲曾把我的父亲送进过监狱,仇恨长期积郁在胸中,今天就把气撒在了她母亲的身上。
末了丽敏说:“我自己有时也想,十年的宿怨,你妈恐难放下,如果我成了她的儿媳,那日子怕也难过。”
我能体谅她的担心,我宽慰她说,前辈的恩怨过去十年了,我妈你妈吵架也过去四年了,不会有多少问题了,只要我们在中间多多协调,他们间的关系总会好起来的。我又说,我妈绝对不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四乡八里都晓得,你也知道,她是一个宽仁厚义通情达理的人,她决不会对你不好。
默了一阵她又迟疑地说:“我父母对你本人也有些……意见。”
“是不是嫌我……没出息?”
她望我一眼笑笑:“那倒不是。爹说,你见了他从来不喊,不是埋头而过就是昂首而去,眼里没有人,傲得很。”
“啊,我知道了,我改,我以后一定改。”
“你真能改吗?”她注视着我说,“我觉得你对我也一样地傲。去年在巴师一天早晨打洗脸水我们碰到了一起,我主动给你舀热水,你不接受,还把脸调在一边,我伤心了好多天。这些年,你从未主动来找过我。是你妈不许,还是你自己不情愿?”
“这……”这是三言两语难于说清的,我只有诚恳而坚决地向她表示,“我改,我以后一定主动,请相信我,好吗?”
“你如何改?如何主动?”她扬起脸玩笑着说,“过两天你就远离我在数百里之外了……”
我也玩笑着吟诵了一句古词:“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她望着我,眼里浮动着泪光。她移近我,把头靠在我的肩上,同时紧紧地抓住我的手……
“明天我就要先去巴师上学了,你要主动给我写信。”
“一定主动!”
我想倪焕之(叶圣陶小说中人物)的情书写得又多又好,我读过不知有多少遍;我没有他的文采,但我感情的真挚决不弱于他,我一定会打动她的芳心的。
我扶着她的肩走在回归的路上。我们的脚步很轻,生怕惊醒别人。四野宁静,小镇的街坊也阒寂无声,只有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那吠声低沉含糊,似乎也是从梦中发出来的呓语。夜,实在已太深了,但我一直处于亢奋状态,我深信明天的太阳一定起得很早,我深信明天的太阳一定比任何时候更加光辉灿烂,它将永远照耀着我人生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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