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笑没地儿可去。所以他在街上转悠来，转悠去，最后还是又转悠回了陶京说他可以当作歇脚地的家里。
他没开灯，抱着膝盖坐在卧室的角落里发呆。边上摆着的，是连笑自己的那只黑背包。
他的脑子空空又白白。
那场高考，距连笑已经很遥远了。他现下回忆起来，只记得最后一场英语考试前，他独自一人蹲在距他们班很远的马路牙子上发呆。那天的太阳挺大，入场前的铃声是刘欢的《重头再来》，学校门口，外二中张开红色横幅打着复读宣传，‘一本线上，复读免费’。
听起来倒还挺划算。
连笑倒退着在校门关闭的前一秒把自己丢进了考场里。
他还是没能看到，门外群聚的家长到底有没有同那没眼力见的宣传人员打起来。
连笑不清楚自己总分是多少，他没查过。
但是比他平时低个五六十分想必是有的。
他在高考的最后一场英语考试上，空了大半面的试题。
不会做吗？不是。连笑近乎是在作着报复，那他又在报复什么呢？连笑现在回忆起来自己也迷茫。
他同贺洁吵了一架，在最后的那场英语考试之前。
或许他是不该赶在中午回家的。毕竟上午的文综，他答得不错，心情还挺顺畅。
贺洁的爆发来得莫名其妙。
连笑是顶着脸上的红巴掌印子，和热辣辣的太阳光，走回考场的。
他头一次对他妈感到恨恼。为什么非得是这时候。
连笑几乎是咬着牙根，答完了最后一科。留下大片空白，提前半小时交卷的那刻，连笑轻快得将要慰叹了。
他报复性在十八岁成年之前，做了一次坏小孩。
快乐吗？
当时是快乐的。连笑是顶着那口咽不下去的气，撑到今天的。
现在，于乐一把把他拽回了现实。
快乐完毕，他该为自己当时的决定买单了。
陶京是冲回家里来的。
那时候已经临近深夜了。
他‘啪嗒’一声拧开大门，客厅灯打了个大亮。动静挺大，声音挺响，客厅的光顺着敞开的卧室门照到了连笑身上，连笑听得到陶京在客厅打电话，但他懒得动弹。
“嗯，笑笑没在家，行，你们一会儿再回学校看看，我去他家楼底下转转... ...”
陶京的声音戛然而止。
连笑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他隐约感觉得到，从客厅里照过来的光消失了。
不是关掉了，是被挡住了。
房间里一片寂静。
连笑把脑袋埋在臂弯里，他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呼吸声，他也能觉察出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陶京走得很轻，鞋底同地板的接触并没能造成声响，他的呼吸也很轻，轻到几不可闻。
但连笑知道房间里多出了一个人。
他仍是把脑袋埋在臂弯里。
连笑懒得抬头，对于陶京发现他这事儿，他没产生任何心理波动。连笑不是没想过，背起他的黑背包，自此一走了之。只是他犹豫了半晌，又停下了，连笑也说不明白为什么，他把自己藏进了卧室的角落里。
像团萎靡的小兽，藏在小小的窝里舔舐爪爪上的伤口。
一团呼吸，变得很近。
连笑闷着脑袋，听到轻轻的一声笑。
“欸我说，你怎么老是在跑啊，”陶京把声音压得很轻，连带着呼吸都变得轻软，像在同一球蒲公英对话，“像只兔子似的。”
“不过倒是进步了，虽然也是跑，但还记得，得往回了跑。”
连笑懒得搭理他，他把自己埋得更严实了。
一阵的布料摩擦响。
陶京蹭着墙壁，坐到了他边上。
“你也别担心了，老张、凡子还有乐乐，他们都已经回去了。欧元今天晚上，先在他们那里住一夜。”
“你这一跑啊，可把欧元都给吓着了，明天记得拿糖哄哄他。”
“我是不是挺招人烦的。”闷闷一声回应，从连笑臂弯里往外飘，他自个儿都觉得自个儿讨人厌。
陶京给连笑这没头没脑一句话给逗乐出了声，“谁说的啊？”
“你这自我认知可有点儿问题。问过欧元吗？问过老张吗？问过乐乐吗？问过我吗？”
“谁能讨厌我们家小酒馆里的招财猫啊？”
连笑自嘲地咧了下嘴角。
“那我是不是挺傻的？”在高考考场上逞无谓英雄，拿自己的前程开玩笑。
“这得看怎么说吧，”陶京在他边上抻了记懒腰，“如果说你算傻，那什么人又称得上是聪明呢？”
“小朋友，你知道人的一生有多长吗？”
“从落生到离世。每个人的起点是看得着的，但每个人的终点都掩在一片看不见的雾里。除非真的走到那一天，不然没人知道，自己的未来会在哪里。”
“你的确是做了一个稍显冲动了些的决定。搁你现在的年龄来看，它或许算得上是个蛮大的坎儿，但等你再长大些了，你再回头看，你会发现，哦，原来就只是这样而已。你足够年轻，命运是允许你犯错误的。”
没人同连笑说过这样的话。
贺洁会用行为告诉他，你还不够优秀。
而连筑呢，根本看不到他。
连笑从臂弯里怯生生地露出了一双眼睛。
房间里黑漆漆的，隐约从客厅透过来点光。
他挺迷茫的。
他最近总在琢磨一个蛮哲学的问题，他是谁。
年级第一？十项全能？
那当他去掉了这些光环，他又是谁。
或者说是‘同性恋’？
没人在乎他连笑到底在想什么，没人在乎他到底做过些什么，他被定了性，他被下了定义。
你就只是连笑而已啊。
陶京靠在他边上，漫不经心地嚼着一枚珍宝糖。他嘴角噙着笑，眸眼在昏黄的夜色里泛着光，温情无限，他摸了摸后颈，蛮认真地回答着连笑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又有点像是宗教仪式中最虔诚的祝福，
陶京说，
时间温柔，人生漫长，前途无量，祝你岁月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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